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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晏绡按兵不动地观察着他的神色——迟疑闪烁，仿佛不可置信，但终究化了一个欣慰的默许。
“师尊，我真高兴。”
那一声轻如呢喃，却似背负了千辛万苦沉重的坎坷。林晏绡心虚地缩了缩脖子，和他垂落的手指错身而开。
“临走前，让我把紫微峰上的事宜交接好。”
楚煜抽回手，点头撤开了禁制：“好。”
琉璃门再一次开启，季洮眼巴巴张望的身影以迅雷之势扑了进来。林晏绡在门边搀住他因悲愤而站立不稳的身体，昂了昂下巴小声道：“去外面说。”
楚煜飞快地瞥了他一眼，警示意味极强地眯了眯眸。
林晏绡旋即笑道：“不过是一门之遥，还不是在你眼皮子底下。”
楚煜这才现出一点放心，软下声调道：“好。我替师尊收拾好行李。”
林晏绡不置可否地背过了声，拍了拍季洮犹自颤抖的双臂，和他一同跨出了那道铁槛。
屋外树影婆娑，沙沙响，压低的絮语仿佛令时光都变得柔和。楚煜独自静默在空荡的屋内，抬手抚过每一道陈设的纹路。
收拾行囊的任务于他信手拈来、并且乐此不疲——他清晰地记得林晏绡每一个细枝末节的癖好，并且将它们当做金科律一样铭刻在心底。
这是师尊喜欢穿的衣服、这是师尊惯用的法器、这是师尊善使的符篆……
他指尖一个个检点过去，将其妥帖地收纳好，纵然驾轻就熟，却依旧有些新奇。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仔细又深入地摸索过林晏绡的房间，鼻尖充盈着那人弥留的气息，仿若坦诚相待的感受令他无比满意。他极有耐性地一件件挑选着，直到看见了七歪八倒的杂物堆积处，一枚圆轴支出的、格格不入的头角。
楚煜停下步履，将它从积灰处一抽而出——
那是一幅描摹着人像的画卷，题字的笔画一看就是出自林晏绡的手法。
镇纸上绘着的人，模样和自己极为肖似，甚至可以说是如出一辙——但楚煜却清晰地知道，那个人，必定不会是自己。
画上的人眸色血红，是毫不带掺杂的纯正，宛如别岫镇中“天魔降世”的预言。但自打楚煜有意识那刻起，直到皇天庆筵上魔族血脉觉醒后，他的瞳孔就向来是清亮的乌黑。
这是他迟迟未曾解决的苦惑，也是他内心最为恐惧的一段梦魇。他不可能告诉林晏绡，林晏绡自然也无从知晓，又怎么可能将其亲手记录而下。
况且画中人的神情，是毫不掩饰的嚣张与跋扈，眼角眉梢俱是鲜衣怒马的飞扬。
这是楚煜穷尽一生也无法企及的事——无论他坐到了怎样高处不胜寒、手可摘星辰的位置，只要到了林晏绡面前，他永远都是卑微的，他永远只能心甘情愿地跪伏在他脚下，一如当年那个无依无靠的孩提。
而画卷末尾红泥章上印下的流年，更是成了压垮他希望的最后一根稻草——六十一甲子，而他与林晏绡相识相知不过短短五年，画泼墨而就的时间远在他二人初遇之前。
每往下联想一层，楚煜的眼底的笑意就要更冷却一分，逐渐化了古井无波、深不见底的寒潭。
……对那个人，果然还是不能太过心软啊。
林晏绡结束嘱咐的时候，看到的正是这么让他背后无端发寒的一幕。
楚煜低头端坐于桌边，指尖在一轴画卷上若有所思地摩挲，表情不容踅摸，但浑身的气场却已散发出一种难以名状的低压。
他缓缓地抬起头，一瞬不瞬地盯着林晏绡，单手“哗啦”一下抖开了画卷。
林晏绡刹那间就慌了阵脚——
“说，怎么回事。”
楚煜淡淡地发问道，起身时漆鸦色的投影已全然将林晏绡笼罩。
林晏绡脑子一片空白，如遭雷击：“我……”
楚煜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你说过你收我为徒是因为‘眼缘’——就是指这个？”
他晃了晃柔韧的画纸，哑声继续道：“师尊，你把我当成什么了，一个聊以慰藉、以假乱真的替身吗？一个可有可无的复制品吗？”
青丝不为韶华留，昨日杨花应犹在，明朝逝水忽倥偬……画上诗文里写得情真意切、情比金坚，却又似阴差阳错、天意弄人。无可奈何的心绪力透纸背，款款几笔诉尽相思……多么动人心弦、又催人泪下的一段凄切往事，可惜他不是归人，只是个跳梁小丑般的过客。
在他看不见的过往，师尊也曾这么珍重地将真心托付予一人吗？
在他抓不到的角落，也曾有一个人占据过师尊的一颦一笑，领略过他的宠溺纵容吗？
嫉妒和愤怒将他折磨得濒临疯狂。
林晏绡艰难地张了张口，给了一个自己都觉得很荒谬的答案：“不，是前世。”
楚煜不出意料地轻笑了一下。
就当林晏绡以为他要大发雷霆的时候，楚煜却折起了画卷，抬起林晏绡苍白的手掌，将其扣回了他的手里。
楚煜不着力地拉着林晏绡的五指，将它们一根根按上卷身圆滑的轮廓，像是个仪式般的交接。
自此也将真心摈弃，连同画卷一同托付到了对方手中。
“算了。”
楚煜牵了牵嘴角，意气风发的脸上竟写满疲乏落拓，“只要你在我身边，这就好了。”
只要他的师尊，现在是属于他的，那就好了。楚煜卑鄙地想。
无论师尊心属于谁，无论自己是以什么身份，无论是被他放在怎样拮据的位置。
他私心里贪婪地渴求那人的目光，譬如飞蛾追逐烈火。哪怕那目光只是透过他的皮囊，去窥视另外一道故去的灵魂，他也无怨无悔，在所不辞。
林晏绡哑口无言地怔在当场。
与此同时，提示音苍凉地响起，恰似悲壮的陪衬：【好感度90％】
司命哀伤地叹道：【还真像是在坐过山车呢……】
林晏绡风中凌乱地咆哮：【你坑死我了！】
这次的好感度不比往常，赔上了巨大代价才好不容易刷上了丁点，结果就这么说跌就跌了？！
这跟股票刚解套就爆仓有什么区别！
司命干咳了两声：【怪就怪他太聪明了，能这么眼尖就把赃物找了出来。】
林晏绡在心底给他比了个中指，一肚子无名火正没处泻，忽然被人不轻不重地拍了记肩膀。
楚煜五指在他肩头缓缓收紧，像是温柔的胁迫。重归平静的脸庞歪了一歪，似请示又似邀请一样向他说道。
“师尊，我们回魔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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