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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满面笑容，热情地送走了王夫人，一回头却看到雪雁琥珀两个丫鬟怒气冲冲的脸，直肠子如雪雁，已经在撸袖子摩拳擦掌地准备了，看着就像是只炸毛的猫，只一放开缰绳就要冲出去发飙。
“这也太欺负人了，”雪雁调门儿都比平日间高了七八度，“指着要姑娘去跟她理家，可不就是让咱填补上他们府上的烂账？”
黎亲自给她打扇扇风道：“消消气消消气，这样才更好。”
“大姑娘，你是什么意思？”
琥珀不解了，“您不是早瞧出来了这位二太太的心思，不说远着躲着，偏还应承了这明晃晃的陷阱。大姑娘莫不是心软了？”
“心软？怎么会心软，”黎半垂着眼帘笑得轻巧，任谁也看不到他眼里凌厉的光，“她越是步步紧逼，我越是胜券在握。咱们只要等上半日光景，到时候事儿自有分说。”
“姑娘，那咱们现在做什么？”
黎道：“收拾点上好的滋补，咱们去找琏二嫂子说话。”
这边王熙凤正歪在榻上生闷气，外头小红传了一句：“林姑娘来了。”
凤姐儿这才恢复了精神与平儿说道：“快快地，叫林姑娘进来。”
“不劳烦平儿姐姐了，”黎自己掀帘进门，一抬手便露了自己带着的金丝燕窝来，“我成日间在房里没事，收拾收拾东西倒又发现点燕窝。听说这东西吃了对双身子的人最好，不光包管孩子生出来雪可爱，连当娘的都能滋养皮肤。”
平儿帮着接过了手，笑道：“奶奶刚还在说，怕是这流水的滋补吃撑了身子，到时候圆圆一个球看着憨态。”
“别的也到罢了，少吃点也无碍，”黎道，“可这燕窝却不行，美白补水的，最是养人不过。”
凤姐儿笑：“那嫂子可就不客气了，可先说好，这会子我可没回礼啊。”
“要什么回礼呀，”黎靠着榻坐下了，眉眼一弯笑得那叫个清纯可爱，“我只盼着嫂子把身子养好，早早地再回位置上主持大局呢。”
凤姐儿眉头一挑，“这话说的奇了，二太太可是管家一把好手，我一个小辈，太太祖宗专道考验我才把家事让我接管。如今不过是‘物归原主’罢了。”
“哦，是这样呀。”
黎故沉思地不说话了。
凤姐儿看了他两眼，终究心里急躁想打听情况，于是陪了笑脸道：“妹妹，好妹妹，嫂子这时候分身乏术，这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也不知道家里头的光景，你如今在嫂子身边，也跟嫂子说几句嘴，让我听听鲜。”
黎装模样地叹了一口气：“这事儿原也是要与二嫂子说的，只是我一个小辈，胡乱在人后说长辈定下的规矩未免不妥。”
凤姐儿听得更急，手上一用劲儿，差点把攥着圈玩的帕子给撕拉成两半，“哪儿能叫编排，最多就是咱娘们两个说说体己话。好妹妹，你快跟嫂子说了吧，你瞧着你侄儿都要在肚子里跳出来了。”
黎噗嗤一声笑：“那别，我还是说了吧，让他安稳地再在娘胎里呆几个月，出来了再可劲儿撒欢去。”
“快些说了，死丫头。”
黎随手接了茶来捂在手里，眼睛定定地看着茶盏顶上盖帽，看着模样倒是极诚恳：“今儿二太太来寻我，说是把持着家事把身子给拖累垮了，若是我近些日子无事，她便邀我来一齐掌家。”
王熙凤听得差点倒竖了柳眉：“什么？”
叫了一声之后碰倒了黎抬眼向上的目光，这才惊觉自己的失态，只好尴尬的朝他笑了笑，急急解释道：“嫂子不是那个意思，理家之事原是每个未出阁的姑娘都该懂的，毕竟以后都是要做当家奶奶的……”
“二嫂子，我懂，”黎朝她点了点头，温温柔柔地笑着，特别地暖人心肠，“原我觉得是二舅母真把我当成了个贴心人，可劲儿地拉着我往家里塞，让我跟着能进家里头。后来想想却是觉得不妥——我毕竟是个外姓姑娘，若是在国公府做了掌家的活计，那贾家的颜面和我林家的脸面怕是一齐丢了，下边人说起，心肠好的可能还会说咱们两家人亲如一家，可若是些嘴碎的小蹄子眼红了这道，还指不定地说贾家没人，说林家鸠占鹊巢什么的……”说到正经处，还从嗓子口细细地憋出来几声若隐若现的哭腔，结合他如今寄人篱下的光景，还真是能叫听者动几分柔软心肠。
王熙凤脸上阴晴不定，又听得黎说：“二太太还在我这说了几嘴的银子的事儿……二嫂子，我把你当个知心人，咱们不论别的就明说了——你之前掌家也知道情况，是不是现如今贾家短了银钱了？若真是这样，我这身边还有些…….”
“不是！”
凤姐儿越听越不像，体面都不顾就连忙打断了黎的话，“好妹子，你什么都不要想，偌大个国公府周转了这些年还能缺银子？……嫂子有点乏了，今儿就不留你了。”
黎微微一笑，转身走了。凤姐儿攥死了拳头，深呼吸了好几次才勉强稳住要杀人的歹心，一扬手，把平儿叫过来了。
“走！”
凤姐儿咬牙切齿，“咱们去老太太那！”
真是要翻了天了。
贾母听到了王熙凤的告状也是不可思议，天呐天呐，这婆娘脖子上顶着的还是脑子吗，为了省点钱，算是要把亲戚体面给撕扯干净吗？
要钱不要脸的蠢货。
暂不论薛家，贾母先把自己的亲亲外孙女给叫到了身边，黎早晓得有这么一出，为了防止自己哭不出来而坏了平日里摆正的柔弱设定，因此专门叫了自己掌握着的小厨房切了些生洋葱备着，贾母一传人来叫，他便赶忙地把洋葱拿出来放在眼皮底下晃上两晃，接着抽了抽鼻子，还真有几分要哭的可怜模样。
祖孙两先是抱头痛哭了一遭，贾母是被气的，黎是被熏的。
黎抽搭搭地与贾母说道：“我原还不晓得，原来家中光景已经困难至此了。老祖宗和诸位长辈怜惜我人小，不叫我知道。可我总归把这当了家，想尽一份绵薄之力呢！”
“好孩子，你说的这叫什么话！”
贾母真的是对王夫人的厌恶又上了一层，“家里的事儿我这老婆子还是知道点的，断没有叫你来分担的道理。”
黎咬着嘴唇抽抽啼啼，他摇头道：“既然二舅母说了，她便是有这个难处，我已让雪雁点了我带来的银两与田产，卖了几个母亲留给我的铺子，勉强凑了一万两给二舅母送去，只当是舅母教我管家的学费银子了。”
贾母心里警铃大，这银子若是真收了那就说不清了。“儿这是做什么！到外祖母家里住着竟还要你自己拿钱，快快收回去，不然外祖母可要生气了。”
黎含着泪摇了摇头：“钱已经交雪雁给送过去了。儿也正好禀了外祖母，打今儿起我自己院子的采购就自己来办，我从家里带来的旧仆正好闲着没什么差事要办。”
黎施施然洒泪绝尘而去，独留贾母一人面色如铁地坐在软榻上沉思，她与鸳鸯道：“去，去悄悄地打听二太太那边的动静，看看这蠢货是不是真把林家的钱给收了去。”
琥珀在贾母院门口接了小主子回房，看到他满面泪痕边走边抽抽，赶忙迎了上去馋着他胳膊帮他稳住身子：“大姑娘，姑娘！可还好！”
“还，”黎哭的太狠，没控制住打了个嗝儿，“还好。”
黎这嗝儿一直打到了回房，雪雁急得像个无头苍蝇似的满屋子乱晃，然后悄无声息地绕到了主子身后，啪得拍了一声巨响。
黎被唬了一跳，嗝儿总算是停了，雪雁得意洋洋地说道：“这打嗝儿吓一下就好了，老法子好使得很。”
“看把你能的，”黎从袖口里掏了自己的手帕，对着镜子开始整理妆容起来，“这一天又是陪笑又是陪哭的，外头杂耍变脸都没我这么累。”
琥珀忍不住问了：“大姑娘，您到底是怎么想的？这一时好一时歹的，把奴婢都给弄懵了。”
“我先什么都不说，单说一样——你有没有发现最近贾府下人对咱们态度的不同？”
琥珀想了想：“他家下人就没有勤快的时候……不过被姑娘喝么一说，好像还真是这么一回事。”
雪雁疑惑：“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林家过继的大爷要来了，林家就有人重立门楣了，”黎笑，“他们估计原还以为咱们是长长久久地要呆在这里，所以把咱们当笼中雀鸟似的忽悠着伺候。其实呢，只是普通亲戚往来而已。”
“那对二太太又是怎么说？”
“二太太是吃斋念佛的，表面慈悲内里心狠，她妄想用她生出来那颗凤凰蛋来套我家家产，绕了这么些个弯弯是为什么？因为贾家也是要面子的，她绝不能叫第三个人知晓了她这心思，”黎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冷冷一笑，“而我做的是什么，我是要把她心里的龌龊公布于众，甚至于直接让她坐实了这个名头。”
而这般，便是要间接地坏了贾府的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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