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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西凉
李令仪正视着孤竹道：“是，我见过。”
这就相当于告诉他自己的身份了。
孤竹很惊讶她这样说，可同时他又有些欣喜。这就证明，李令仪是信任他的。
“为什么，选择告诉我？”孤竹有些期待。
李令仪拢了拢自己的头发，向旁边走了两步：“其实你也已经猜到了，不是吗？”
“但听你亲口说，我才会真的相信。”孤竹面向她，语气诚恳地回复道。
李令仪深吸了一口气，看向远山：“我确实出身西凉李氏。”
“西凉嫡公主，李令仪。”这一刻，李令仪想起了从前。那些她居于万人之上的生活。作为嫡公主，李令仪的前十四年可以说恣意无限。她无需看任何人的眼色，也从不对任何人低头。
只不过，十四年到底太短。
“这一路逃亡，一定很辛苦吧？”孤竹眼里露出了许多心疼。
“我与大家典当了首饰，乔装来了会稽。我是幸运的，被琅琊王氏收留，入了奴籍，成了绣娘。虽说一路艰辛，可路上我看了太多没为官奴的女眷，她们的处境，远比我要艰难。”
孤竹静静听着她讲话，从她丰富的面部表情里，孤竹看到了另一个世界，一个他不曾见到过的世界。
“女人在这世界上生活远比男人要艰难。男人获罪，遭殃的总是无辜的女人。她们富贵时被封在一个又一个金丝笼里，成为一个男人的玩物；落难时却又无辜被连累，成为无数男人的玩物。所以绿珠再衣衫锦绣，说到底不过是石崇腰带上的一颗珍珠罢了。这珍珠掉了石崇或许会心疼一下，可过几天又换上新腰带了。”
李令仪轻描淡写地将话说出口，可眉眼之间却满是无奈。
孤竹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因为李令仪所说大部分的苦难，实则都是男人造成的。
性别本不应该对立，可世上没有本不应该。
“算了！”李令仪长叹一口气，“在自己无能为力时，不配为其他人发声。”
她回到桌前，收拢了另一幅晴山图。
孤竹看着她离开的背影，觉得心口一阵一阵地抽痛。她单薄的背影，承载了太多时代的创伤。而在这些争斗里，她也是那个无辜者。
而历史往往喜欢让无辜者买单。
李令仪回到绣坊，就一头扎进了库房。她翻看了许多布料，终于从最里面的柜子里找到了她心仪的颜色。
那幅晴山图被她挂在了房间墙壁上，去前院巡视了一番，看到孔妈妈指挥着众人做工，倒是有条不紊。
“孔妈妈费心了。”李令仪对她道。
“掌绣说得哪里话，我们既是绣坊的人，自然一切为了绣坊。您为荣安长公主的事情奔波，我们也只能做这些为您分忧。”
李令仪笑着颔首：“有妈妈在，我很安心。”
银珠听到李令仪回来，献宝似的跑到她面前：“掌绣！你回来了！”
“我这几日要在房间赶工......”
“我明白！”银珠抢答道，“我会每日将饭菜给您送过去，还有，没事了不会去打扰您！”
李令仪笑着刮了一下她的鼻子：“那就辛苦你这些日子帮着孔妈妈管理绣坊。”
银珠本就是孔妈妈的侄女，此时见到李令仪将管理权交给她们，孔妈妈无有不应。
“掌绣放心。”孔妈妈目送着李令仪回去，自己也坐回了绣架前。上面一幅凤穿牡丹就要完工。
李令仪回到房间，裁开布料，用粉尺画出轮廓，开始裁剪。
几日之中，她甚少出门，每时每刻都面对着那幅晴山图。只有需要线时才会出去挑选一番，以至于望见阳光时，李令仪甚至感觉到了一阵眩晕。
整整一个月过去了，李令仪完成那幅作品时，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她的下颌线变得分明，眼下也尽是疲惫之色。
守在门口的银珠惊呆了：“掌绣？”
门外逐渐聚满了绣坊的姐妹，她们都对李令仪那件绣品很是好奇。
李令仪干脆推开了门，众人看到室内正中挂着一件青蓝色的襦裙，裙摆上是青绿的山水，涵盖了会稽山水所有的风情。山水上有残雪、有白梅，还有山间早晨的雾色，这一系列色彩的把握让所有人惊叹。
这已经远远超过了一件衣服蔽体的作用，而上升至艺术的层面。
李令仪，创造了刺绣的传奇。
她呼吸着久违的空气，角落里已经开了迎春。
“这太美了！”银珠上前去，却不敢伸手触摸这件襦裙。不仅如此，她还拦在了众人面前，也不让别人摸。
人群只好扶着她的手臂看着襦裙上的花纹。山水之美，尽在李令仪针线之中。
谢道韫闻信也赶了过来，看到这一件绣品时，她的眼睛微微放大。
那幅山水屏风只不过是李令仪的开场，而这之后，她一路高歌，在此时达到了新的巅峰。襦裙从配色到绣工都堪称完美，连孔妈妈也说不出这件作品任何的不好。
谢道韫十分满意：“好哇！你完成的不错。”
侍女将赏赐端了进来。
由于上次的事情，这次谢道韫也十分警惕。在查验完襦裙后，她派人将裙子带走。
绣坊一时间喧闹非凡，李令仪掀开谢道韫赏赐的盖子，发现托盘上是十条金子。
谢家是最先在会稽发现金矿的。而这些金条都印着谢氏的图案。
银珠的眼睛几乎放了光。
李令仪放下盖子，对孔妈妈道：“绣坊众人这些日子也辛苦了，还请妈妈派账房将这些金子全部换成银钱，平分给大家。”
孔妈妈揉了揉自己的耳朵，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道：“全部？掌绣不自己留些？”
“我与众人拿同样的份额，毕竟我也辛苦了这些日子不是？”她笑着眨眨眼。
孔妈妈更加意外了。不说这赏赐是谢道韫专门赏给李令仪的，就是从前林氏在时，那也是想方设法从下面人哪里敛财，哪里有李令仪这样大方。
众人激动不已，纷纷跪在了李令仪面前对她磕头：“多谢掌绣！”
“哎，这是做什么？我们都是一家人，自然有福同享。你们快些起来。”她扶了孔妈妈，银珠等人也随着起身。
众人其乐融融，银珠便提议道：“晚上咱们也让小厨房做点好的，庆祝我们掌绣完成绣品！”
孔妈妈慈祥地笑道：“老奴我托个大，出钱为大家买些好酒，今日可要好好贺一场！”
李令仪也不推辞，笑着看众人出门置办。晚间大家都十分尽兴，银珠抱着李令仪的手臂，非要认她做姐姐。
孔妈妈看着自家侄女狗腿的样子，不知道以后出门要不要跟人说自己认识她。
而庆贺过后，李令仪收到谢道韫的消息，这次，她要带着李令仪一同去建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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