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荣安
荣安长公主虽未及笄，却因褚太后宠爱，在青溪边上立了一座公主府。太后怕她在宫中受委屈，所以特恩准她住在宫外，以防宫中的嫡公主给她脸色瞧。不仅如此，太后还唤南康长公主带着她在会稽一种女眷面前露了脸，以表皇家对其的重视。
此刻，谢道韫就带着李令仪走进了公主府。
□□因回去述职，今晨便与众人告别。临走时，他走到李令仪旁边，低声对她道：“我大约两三月就能回会稽，到时见。”
李令仪回道：“郎君放心，春衣定会按时完成。”
□□叹了一口气，李令仪还是在努力推远他。不过此时总算有了借口去找她，□□知足地安慰自己道。
谢道韫今日特换上一件隆重的锦服，头簪一对金步摇，这是当时士族贵妇最高规制的首饰。
李令仪也绾起头发，簪上了一支小巧的金簪。这是谢道韫的恩赐。
因谢道韫是执簪人，是以需提前入公主府。这日她进府时，荣安长公主已经等候在正厅了。
看到谢道韫进来，荣安长公主竟然主动起身相迎。谢道韫与她见了礼，二人才落座。
李令仪则立在了谢道韫身后，静听二人的对话。
荣安长公主还如李令仪第一次见时般温和，命人上了茶，便听谢道韫介绍及笄礼的流程。说了半晌后，谢道韫给了身后侍女一个眼神，后者立刻派人将那件晴山裙抬了上来。
掀开盖子后，李令仪听见荣安长公主发出一声惊呼。
“这恐怕就是王夫人家中那位会丹青的绣娘制成的吧？”荣安长公主小心地抚摸着上面的纹理，眼中满是赞赏。
谢道韫便眼神示意李令仪。
李令仪慢慢从她身后走出来，面对着荣安长公主郑重地行了个大礼：“回公主，正是婢子所做。”
“我很喜欢。”她主动将李令仪扶了起来。
“你心思灵巧，手艺也好，真是很难得了。果然，你们二夫人调教出来的人，差不了！”
谢道韫浅浅笑了一下，立在原地。
“你绘画技术这么好，可曾读过什么书？”荣安长公主对李令仪很感兴趣。
李令仪只是摇头：“婢子只认得几个字罢了。”
“已经很不错了。”荣安长公主还是笑着说，“既然我收了你的礼，自然也要赏赐你些什么。你可有想要的？”
李令仪哪敢提，只是跪下道：“这是婢子分内之事，长公主抬举婢子了。”
荣安则顺理成章将自己备好的赏赐唤过来，四人排在李令仪的面前，手上的托盘依次摆放着金簪和官服。
“本宫与你投缘，就是不知道二夫人肯不肯割爱？”
李令仪这才意识到，原来荣安长公主是要将李令仪留在自己身边做女官。李令仪大惊，立刻看向谢道韫。
谢道韫仍旧笑着，语气温和地对李令仪说道：“这还要看孟氏自己的意思？”
话头又引向李令仪身上。
她惊出了冷汗，李令仪明白，若今日她答应留在长公主府，那就是在打谢道韫的脸。即使她面上不会说什么，可自己也因此与琅琊王氏结下了仇。况且荣安长公主身份特殊，皇家争斗又从来不断，留在公主府，恐怕日子会更加难熬。
李令仪于是磕了一个头，回道：“公主恩赐，婢子原不该拒绝。只是婢子幼时流落街头，是琅琊王氏买下婢子，又得二夫人提点，尚且有婢子今日。婢子受二夫人恩情，无以为报，只想能够为二夫人置办绣品，以报收留之恩。”
这一番话说得谢道韫很是妥帖。而荣安长公主也没有再强求：“你是个知恩的人，本宫不会强求。只是羡慕二夫人能够得你这样灵巧的人儿。”
“公主谬赞了。”李令仪低下头道。
谢道韫见时机差不多了，便笑着将李令仪扶起来，对荣安长公主道：“公主抬举，是她的福气。”
荣安长公主便挥退刚刚的侍女，自己从腰间解下一块芙蓉玉佩来，赐给了李令仪：“虽说你是琅琊王氏的人，但你和本宫的眼缘，今后自然有本宫庇佑。这块玉佩赐给你，若有人欺负到你头上，那就是与本宫过不去。”
“长公主......”李令仪震惊之余，有些不敢去接。
“拿着吧，长公主赏赐，不可推辞。”还是谢道韫发了话，李令仪才双手接过了玉佩。
这些连谢道韫都有些看不清了。虽说李令仪有些才气，可毕竟只是一届绣娘，竟然能得荣安长公主如此偏爱，实在有些蹊跷。或许她背后还有什么是自己不知道的？谢道韫有些疑惑地看向了李令仪。
她是罪臣之女，那她的父亲到底是什么身份？
谢道韫心里存疑，恰好此时荣安长公主为她安置好房间，让她在公主府住下。
李令仪也被安排了一个单独的房间，就在谢道韫院子的旁边。谢道韫回到院子后，便挥挥手让李令仪下去休息。
李令仪回到自己的小房间，掏出刚刚长公主赏赐的玉佩，端详了许久。
在她端详的功夫，司马曯来到了荣安长公主的面前。
“柔嘉，阿兄回来了！”
司马曯张开手臂，就看着荣安笑着扑向了自己：“我还以为阿兄不来了！”
“你的及笄礼，阿兄怎么会缺席？”
司马曯是东晋开国皇帝司马睿的幼子，但因不是嫡出，他出生时司马睿将大部分心力都放在了太子身上，对这位小儿子并不关注。然而此时柔嘉刚巧进宫被封为公主，同样是无人关心的二人，司马曯对柔嘉起了恻隐之心。
宫中生活漫长，司马曯便悉心教导柔嘉读书习字，渐渐的，柔嘉成了他的心头肉，也成了他的软肋。
如今，自己看着长大的小丫头就要及笄了，司马曯心里很是复杂。
及笄之后，她就要谈婚论嫁了。
司马曯不敢继续想下去，只是揉揉柔嘉的头，温柔地问道：“托付你的事情，怎么样了？”
柔嘉摇摇头：“她不愿意留下。”
司马曯拍拍柔嘉的肩头：“猜到了。只不过让王家知道她背后有长公主府，想来那个丫头以后的日子也不会难。”
柔嘉却好奇地问道：“孤竹费这么大劲的为一个小丫头做这些，他？”
司马曯对她点点头：“他啊，最是口是心非。”
柔嘉笑了：“这丫头聪明，又有才情。孤竹有心思不为怪。只是她毕竟出身在那里，恐怕......”
柔嘉没有继续说下去，然而司马曯哪里还能不明白她的意思。
“这就是孤竹该操心的事情了，我们能做的就只有这些。”他扶着柔嘉坐下，亲手为她倒了一盏茶，“此时最重要的是你的及笄礼，明日太后会亲临。”
柔嘉的神情却淡淡的：“不过就是个及笄礼，没什么意思。”
“怎么这样说？及笄之后就是大姑娘了。”
“我不想要当大姑娘，”柔嘉急急地回道，“我只想当阿兄的小妹，要阿兄宠着我！”
司马曯愣了愣，他看着面前眉眼渐开的柔嘉，一时间有些慌神。一晃，她都这么大了。
可随即，他笑着拍拍柔嘉的头：“傻丫头，阿兄永远都会宠着你。”
柔嘉的眼神黯淡了下来，她在心里暗暗说着：可是阿兄会娶妻，也会为我寻夫君。
司马曯感受到了她心中所想，心里又欢喜又难过，伸出去的手又攥拳收了回去。他赶忙换了话题：“今晚阿兄在这儿用饭。”
柔嘉的眼睛亮了：“那我马上吩咐厨房去做阿兄爱喝的山菌汤。”
“还有枣泥山药糕，我亲手去做！”她说着就着急要跑出去。司马曯看到她急匆匆地样子，赶忙拉住了她：
“别慌，阿兄这次要在建康待多些日子，等你及笄礼后，阿兄带你出城放风筝！”
柔嘉却看向了司马曯拉住自己的手。
明明从前，他也常常拉着她。可如今他再牵她，却有了些不一样地感觉。
司马曯适时地松开了手，笑着对柔嘉道：“派人把材料端过来做吧，从前都是阿兄帮你捣枣泥的，今日阿兄也捣。”
“你刚回来，该歇会儿的。”
司马曯笑道：“在你这儿，就是休息了！”
柔嘉有些心疼地看着他。
她明白司马曯的抱负，也知道他斡旋众人之中，千人千面，每日都带着面具而活。柔嘉眼中露出些心疼：“阿兄都瘦了。”
多数时候，他的眉头都是蹙着的。
柔嘉上前去，抚平了他眉头的沟壑。
司马曯安慰地笑道：“所以才要小妹给阿兄做些好吃的。”
“一定。”柔嘉吩咐人将材料都搬到了房间里，司马曯用束袖束起袖口，手上忙活着将枣捣成泥。
柔嘉立在窗边切着山药，她时而回过头去望司马曯一眼，窗外和煦的阳光就落在她身上，满是光明。
这也是司马曯想要的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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