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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流民
“整个东晋历史就是一部流民史。”——题记
众人听到声音，纷纷转头望过去，只见刚刚打开的窗子外，有一位披着头发，一身白衣的背影立在风雨之中。
外面突如其来的一道雷让这身影更添凄厉，朱华吓得一屁股摔到了地上，桃枝也吓得站起来，陈方忙将她拉到了后面，自己则站在了众人前面伸出了手臂。
“什么人？”
那人没有说话，只是站在原地。
李令仪则偷偷拔出了匕首。
银珠看到寒光，吓得赶紧去拦李令仪：“可使不得，别冲撞了鬼神。”
李令仪大为震惊：“他都来吓唬你了，你还去替他说话呢？那你干脆去他面前磕俩头算了。”
银珠尴尬地缩了缩脖子。
李令仪则将匕首递给陈方，顺便大声道：“过去直接刺死他！”
那窗外的“鬼”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又一道闪电后，他消失在了窗口。
李令仪翻了个白眼：“怂包。”
这晚算是平安过去了。
但此时她才明白，原来那个张老板所说并非虚言。只是因为孤竹的事情，李令仪对鬼神一类说法是不甚相信的。孔夫子不是说了嘛：“子不语怪力乱神。”况且她从前听还是“孤竹”的司马晞讲过，关于孤竹天师神奇的传说只不过是司马晞自己安排好的，那些人都是他提前打点过的，所以才会按照他的要求去演那么一出戏。
而刚刚那位就更假了。听见李令仪要刺死他，直接一溜烟不见了。
“只有人才会怕死，你见过哪个鬼怕死的？”李令仪训银珠道。
银珠吓得快哭出来了，她颤颤巍巍地回道：“我也没见过鬼呀！”
李令仪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总之刚刚那就是人假扮的。但他为什么要这么干我不清楚，不过我想，他还会再来的。”
次日一早，春山阁照常营业，孔妈妈带着几个得力的绣娘在三楼制衣，李令仪在一楼为顾客定制图样（其实就是画山水图），陈方跑着招呼客人，桃枝则为女眷端上了茶水，记录下她们的需求。
午间休息时，银珠对昨夜的事情还是心有余悸：“令仪，咱们今天要不早点关张？我怕晚些了不干净的东西再来？”
李令仪看了陈方一眼，二者早商量好了计划。
“可以呀，再过一个时辰，咱们就关门。”李令仪回道。
可一个时辰之后，门是关了，众人都聚集在一楼后院的灶台后面蹲成了一排。
银珠蹲在中间快要哭出来了：“令仪，你不是说好了关门的吗？”
李令仪一脸无辜：“我关门了呀！”
“可你没说关了门后我们不走啊！”银珠带着哭腔道，“马上就天黑了，他不会再来吧？”
“他肯定会再来的。”陈方淡定地回道。
“而今天他一定会以为我们害怕他了，所以他会来得更大摇大摆。”李令仪露出一双眼睛观察着前面的情况。
银珠彻底绝望了。她左右看看，发现无论是桃枝还是朱华，眼底都露出了兴奋的光。
她们跟着李令仪的这些日子到底都学会了些什么啊？银珠无奈地抱住头，认命地蹲在了原地。
眼看着云层藏起了最后一束阳光，整个春山阁暗了下来。前面没有点烛火，趁着月色，李令仪看到一道白影飞了过去。
“来了！”她低声对陈方道。
后者点点头，也隐入了夜色之中。
那道白影推开窗子观察了一番，发现里面空无一人，随即他便翻了进去。
就在他翻进去的那瞬间，陈方跟着潜了进去。李令仪手上握着匕首，藏在了门后。
不多时，她听见一阵刻意压低的脚步声向自己的方向走了过来，李令仪聚精会神地听着，手握紧了匕首。
就在脚步声逼近的瞬间，李令仪飞速出来，匕首刚准备出手，就听见陈方大喊道：“是我！”
李令仪赶紧收回匕首，却发现那人已朝着门口的方向去了。
“糟了！”李令仪和陈方迅速往门口而去，可就在他们跑得功夫，就见朱华抄着一个花瓶直接砸中了那人的后脑勺。
那道鬼影被砸晕了过去。李令仪则和陈方面面相觑。
朱华拿着花瓶直接在原地吓傻了。
“我我我，我杀人了！”她大喊着向李令仪跑过来，紧紧抱住了李令仪的腰：“令仪姐姐，我杀人了！”
李令仪安抚地拍了拍朱华的后背：“你应该没杀人。”
“毕竟他连血都没流。”陈方在后面补刀道。
最后众人合力将那“鬼”绑在了椅子上。桃枝舀了一瓢水哗地泼到了他脸上。
此时众人才看清楚他的样貌。
这只鬼是男子假扮的，脸上扑了粉，白得像鬼一样，而嘴唇却鲜红无比，好像刚吃死小孩。被桃枝的水泼了一下，他脸上的奇怪妆容洗去不少（看来这妆不防水），依稀可以看到他本来的样貌了。
此时男子悠悠转醒，看到围着自己的众人，他露出了凶狠的表情。
“你们是谁？”
“这话该我问你吧？”李令仪毫不客气地回道。
“我与你们无冤无仇，你们为什么绑我？”男子在椅子上挣扎了一阵，但由于陈方绑得太紧，他没挣扎开。
“这话该我们问你吧？”银珠学着李令仪的口气回道。
男子大怒：“赶紧放开我！”
李令仪见他敬酒不吃吃罚酒，直接把刚刚的匕首插到了桌子上：“闭嘴！我问什么你答什么，少说废话！”
男子看到她如此凶悍，下意识闭上了嘴。
李令仪整理了一下头发，发问道：“你来这儿干什么？”
“关你屁事。”男子想挣扎一下。
“好，”李令仪点点头，站起身来将刚刚的匕首拔了出来，“那我就剁你一根手指头。”
“哎！”男子立刻慌了，“你再问一遍，我重新回答。”
李令仪破罐子破摔道：“我不问了，我就要直接剁！”
“哎，等等，我说！”男子慌了，挣扎间他失去了平衡，整个人连带着椅子直接向后仰了过去。
他现在面对的是春山阁的天花板。
“那个，哪个好汉搭把手，给我整起来呗？”
陈方和朱华只好将他和椅子扶了起来。
李令仪此时已经坐下了，她手上摆弄着匕首，对那男子挑了挑下巴，这样子在银珠看来活像一个女土匪。
“说吧！”李令仪痞里痞气地对他道。
“我不是来吓唬你们的，我是想吓唬张老板。”男子开口道。
“你和他有仇？”银珠好奇地问道。
一说起这个，男子又要跳脚。但朱华怕他翻过去自己还得再扶一次，所以直接踹了他一脚示意他安分些。
男子立刻老实了下来，继续道：“这个杀千刀的东西，他看上了我妹妹，妹妹不同意。结果有一日他就将妹妹抢过来......最后还杀了她。”
男子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
李令仪终于明白那位张老板为什么看上去憔悴不堪了。原来是被他吓得。
“那你为什么不报官？”朱华气愤地问道。
“我没有证据。没人看到他带走我的妹妹。所以我只能扮鬼过来，一边吓唬他，一边在这里找证据。”
“这些日子我之所以不让人租下这个铺子，就是怕新的人装潢铺子，会抹去我妹妹被害的证据。”
“那我们租下这铺子时，你怎么没出现。却等到我们修缮完了才来？”银珠不解地问道。
“前些日子太湖秋汛，不少村庄被淹了。我去救灾，所以没有在吴郡。回来时就听说这里被租出去了。所以这两日我才赶紧来查探一下，看还能不能找到什么。”男子懊悔地说道。
“秋汛？”李令仪对这件事起了好奇。
可男子却很不满意：“现在在说我妹妹呢，你问什么秋汛！”
“可你刚刚说不少村庄被淹了，那肯定有很多人无家可归。”
男子重重地点了点头：“对，现下流民都聚集在城外，吴郡的地方官不作为，不肯放他们进来。如今天气这样寒冷，他们再冻下去，恐怕撑不了几天了！”
男子说罢又回过神来，对李令仪吼道：“我们在说我妹妹的事情！”
“我是在想，既然你说地方官不作为，那你即使找到了证据，他们真的会替你妹妹讨回公道吗？”李令仪看向那男子道。
男子沉默了，良久，他才绝望地低下了头：“可我没有办法，我们是民，我家里还有父母要养。我是可以直接杀了那狗贼，可是若我入狱，我的父母又该由谁来照顾？再说，我们是一方百姓，就要守一方的规矩，若什么事情都义气行事，不顾律法，那国家早就乱了！”
李令仪觉得他身上充满了矛盾。他既选择了扮鬼吓唬罪魁祸首，寻找证据；却又遵循着律法，不肯私自报仇，要让官员替他主持公道。
李令仪看不透面前的这个男人了。
但她还是默默地从袖口掏出了一支银簪子，递到了男人面前：“这个是不是你妹妹的物件？我在修缮春山阁时从墙角找到的。”
男人看着李令仪手上的簪子，充满泪水的眼睛里迸出了红血丝，他的嗓音低沉喑哑，带着浓浓的悲伤：“这就是我妹妹的，是我给她买的！”
眼看着男人情绪要崩溃了，李令仪赶紧解开了他手上的绳索。
男人接过了李令仪手里的银簪，抱在胸前哽咽了许久。
这一幕让人很心酸。他披着白衣，脸上是滑稽的妆容，可他的心痛是真实的。那样伟岸的一个男子，手里握着一个银簪子痛苦着。而他信奉的官员究竟会不会给他想要的答案还是未知的。他想为妹妹报仇，可又无法割舍整个家庭。他浑身充满了矛盾，而这一切的矛盾却又那么真实，像一把生锈的刀，一片片割着他的皮肉。
痛苦，但不会立刻死亡。
男人最后什么都没说，只是握着那支银簪子离开了春山阁。
众人都陷入了沉默之中，李令仪看着那男人离开的背影，觉得心上酸酸的。
她总以为自己见到的苦难已经够多了，可是这世界上的苦难千变万化，总有更深刻的在后面等她。她总是想改变些什么，可她又十分无力。明明她连自己的人生都无法抉择，却总是想着拯救别人的人生？说起来很可笑，但这真是她痛苦的地方。
那男人走远了，李令仪却喃喃自语道：“我总觉得，他不会得到想要的结果。”
而就在这件事情落幕两天后，李令仪在城中看到了流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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