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灵柩
因司马晞是畏罪自尽，所以司马昱不允许任何人来吊唁。棺椁在灵堂停放了三日，便匆匆准备下葬。
李令仪披麻戴孝，走在队伍的最前方。陈方和桃枝也穿着素服，扶着棺材慢慢向城外走去。街巷一片肃穆，许多百姓得知武陵王身死的消息后，都自发地前来送行。
可他们不能哭，也不能说话，只能望着李令仪走在前面，身后的棺材里，躺着那位因为士族的逼迫不得不赴死的亲王。
武陵王一生功绩不多，除却助当今圣上登基外，只有设白马书院这一条最值得铭记。然而就这一项，足够让天下百姓为之泪目。
士族霸占朝堂百年，从未有人敢公然站在他们的对立面。但是司马晞偏要逆行，因此成为了士族群起而攻之的靶子。
他原本该是孤独的，但李令仪出现了。这位传说中未过门的王妃，支持他建起了第一座寒门书院。关于这位王妃的传言，坊间有很多版本，可没有一人否定，她的所作所为。
此时，她头上的麻布遮住了李令仪的半张脸。人们好奇地望过去，却始终看不到这位王妃的眉眼。
队伍行至玄武街时，忽然有人叫停了他们。
桓温一身戎装站在了李令仪的对面。他身后的军队直接围住了李令仪众人。
李令仪仅露出的嘴唇轻启，用满是寒意的声音问道：“桓大将军，这是什么意思？”
桓温的眼睛却直直地看向棺材：“本将军怀疑武陵王是诈死，所以要开棺验尸。”
“哦？武陵王是在官家面前自尽的，大将军这是不相信官家？”李令仪冷冷地反问道。
“巧舌如簧，你这样说，那便更有蹊跷了。今日本将军必须开棺验尸，不然，尔等一个都不能走！”桓温的人围得更紧了些。
周遭的百姓已经开始义愤填膺：“欺人太甚！武陵王已经去世，还不让他入土为安吗？”
“就是！未免太过分了！”
桓温一眼扫过去，那眼中的威严让众人一下就噤了声。
征战多年的大将军，连眉眼之间都是带着杀气的。
见声音止住了，李令仪则上前两步，一把摘掉了自己头上的麻布，抬眼对上桓温的眼睛：“大将军好大的威风。今日我也将话放在这里了，敢开我夫君的棺椁，就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今日李令仪一身白衣，头上簪着一朵素花，脸上未施粉黛，带着李氏一族独特的清冷感。
这些年过去，李令仪身量渐开，眉眼之间更似李氏的长公主李嫣然。
桓温感觉自己的视线在一瞬间重合，恍惚间又回到了征讨李氏之时。那时候李嫣然就一身白衣，恨恨地瞪着自己。
桓温觉得视线模糊了一阵，随即他踉跄着向后退了两步：“你到底是谁？”
李令仪轻蔑地笑了笑，眼睛却依旧瞪着桓温：“你听好了，我是西凉嫡公主李令仪。我的姑母就是被你掳走，被你的妻子害死的西凉长公主李嫣然！我的教习师父是西凉第一才女孟昭华，那年冬至，你亲手害死了她！”
“桓大将军，我李氏一族的命，可都断送在你手上了！”李令仪冷静地上前两步，看着桓温逐渐迷茫的眼神，她冷笑一声，道：
“今日，会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我和武陵王情投意合，他已死，我绝不独活。今日送他入土后，我会自尽陪他。桓大将军若是还有一丝良知，就请全了我的心愿，这也是你欠我李氏的。”李令仪正视着他的眼睛，她看到桓温对军队挥挥手。
“放他们走吧！”
“大将军！”副将急忙吼道。
“本将说，放他们走！”
副将不情不愿，但还是收了兵。
走出城门时，桃枝终于忍不住上前问道：“刚刚桓大将军竟然这么容易就放走咱们了？”
李令仪从袖口掏出一包药粉，对桃枝展示了一下：“对这种人谈良知，那是天方夜谭。”
“这是？”
“李氏独门秘药。”
桃枝虽听陈方提过李令仪的身世，可今日，却是李令仪第一次说出她的过往。桃枝很是心疼她，看着亲人一个个在自己面前死去，这需要多久才能走出来？
她扶住李令仪的肩头，轻拍了一下。
走到城外，陈方带着几个人挖了一个大坑。李令仪回头望了一眼棺椁，点点头道：“可以入馆了。”
一抔一抔的土洒在棺椁上，李令仪落了两滴泪。墓碑立在了前头，上面的字，是李令仪一笔一笔刻下的。
她刻完最后一笔时，抬手摸了摸那几个字。最终释然地笑着，靠在了石碑上。
桃枝和陈方都不敢去打扰她，只是立在远处，怕打扰李令仪和武陵王说话。
可李令仪什么也没说，她只是打开袖口的瓷瓶，仰头一灌，将里面的液体都喝了下去。
嘴角的血滴在地上，李令仪笑着闭上了眼睛。
三个月后，新安郡的四海山中，出现了一座书院。
这座书院很特别，因为在其中读书的，都是女郎。
她们从《孝经》学起，读书的声音清灵，似山间的百灵鸟。
而书院的夫子，也是为女郎，梳着流云髻，发间簪着一支梅花玉簪。她是有夫君的，只不过她的夫君现下正坐在一棵石榴树下抄书。
“今日抄了多少？”女郎放了课，走出来立在夫君身后。
她的夫君长得很清朗，眉眼如竹，身形似松，手指修长的握着一根毛笔，桌案上的纸被风微微吹起。
“半本论语。”他邀功般的说道。
“不错，中午给你做好吃的犒劳你。”
“那我想吃夫人的云吞。”
“好，回家！”她牵起夫君的手，慢慢走在竹林阴翳的山道之中。二人一身素衣，裙摆被风吹在了一处。
就在司马晞“死”后，朝臣终于同意了司马昱颁行新政的要求。到如今，新政已经推行了几个月，士族子弟还是十三岁起家奉朝清，而寒门子弟十五岁可通过考试入朝为官。政令下来后，各地都设立了寒门书院，而白马书院则直接交给了司马昱监管。
江文举也因此升了官。今年考试，他拥有推免权。而江文举这次只推举了一个人，陈道盛。
就在今年的秋日，新安郡开了一家新的绣坊。绣坊的主人是位女郎，第一日开门时，她穿着一件绣着山水的襦裙。
“令仪，你看这牌匾挂正了吗？”司马晞踩在梯子上，一边扶着牌匾一边向下问道。
“左边再高些，可以了！”李令仪伸手扶了一下司马晞，后者利落的跳下来，顺手揉了揉她的头。
武陵王司马晞，自尽于宫中；而真正的司马晞，则在新安郡醒来。
李令仪这一生关于西凉的记忆并不多，唯一有用的，就是西凉宫廷里的秘药。一种可致幻，她用在了桓温和南康长公主身上；一种可假死，她用在了自己和司马晞身上。
而就在李令仪假死前，已安排好银珠和朱华在新安郡买下了一个小院。林鸿陪着银珠在此定居，刘裕去了军营，回来时，也会到新安郡寻朱华。孔妈妈迅速带领众人开了新的绣坊，经过这些年的训练，她已经能将山水绣得云雾缭绕，飘飘欲仙。
新安郡的贵女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绣裙，纷纷将其抢购一空。这些钱孔妈妈攒下来，给了李令仪修建书院。
第一批书院的学生，便是李令仪昔年买下的那一百二十位女郎。她们上午来随着李令仪读书，午后便回春山阁刺绣。
而书院之名传出去后，不少士族都希望让李令仪去为她们讲学。李令仪拒绝了，而之后，有一家送了一位小女郎来了书院。
那是温家的幺女，今年刚刚九岁。
她怯生生地望了李令仪一眼，在李令仪还没反应过来时，温黛立刻跪下，对李令仪行了一个师礼。
“夫子，请您收下我。”女郎张着一双赤诚的眼睛望向了李令仪。
也因此，李令仪收了第一位入室徒弟。
中秋的后一日，李令仪与司马晞在新的春山阁里办了婚礼。
观礼者都是她再熟悉不过的人，孔妈妈作为长辈，接受了二人的拜礼。
桃枝可以游刃有余地打理着婚礼的事项，朱华和银珠扶着李令仪去了喜房。她那位新收的小徒弟趁人都在前院喝酒时，偷偷溜进喜房，给李令仪塞了一包墨子酥饼。
“是师母让我来给您送的。”
李令仪笑了起来：“你唤司马晞师母，那唤我什么？”
“师父！”温黛脆生生地答道。
李令仪笑得更大声了，她打开糕点吃了一口，又递给温黛一块：“你吃不吃？”
温黛拿了一块，就近坐在了李令仪脚下吃着。二人静静地吃完了一整块，温黛突然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了一支琉璃玉簪，塞进了李令仪手里。
“师父成亲，徒儿该送贺礼的。这是我自己雕的，请师父别嫌弃。”温黛认真地蹲在李令仪脚边，乖巧地像一只小兔子。
可不知道为什么，在摸到琉璃的质地时，李令仪忽然有些想哭。
她想起有个小女孩九岁那年，也雕刻了一支琉璃玉簪，献宝似的送给了孟氏。
李令仪的一滴泪滴在手背上，被温黛敏锐地察觉到了：“师父，您怎么哭了？”
李令仪牵住了温黛的手，道：“师父很感动，我们阿黛还会给师父做簪子了。”
“师父喜欢吗？”温黛期待地问道。
“喜欢！这是师父最喜欢的贺礼。”李令仪珍视地将簪子握在手里，隔着盖头，她轻轻摸了摸温黛的头。
司马晞回来的很早，在温黛走后不久，他就匆忙跑进了喜房里。和李令仪面对面站着时，司马晞忽然有些局促，他立在原地左顾右盼，一时不知道自己该先做什么。
还是李令仪开口道：“你不准备掀盖头吗？”
司马晞恍然大悟地去拿喜称：“哦，对。”
他掀开正红色的盖头，看到烛火的映照下，李令仪明艳的眼睛。即使在这样炽热的烛光里，她的眼睛依然干净透亮，似乎刚落过一场雪，雪地里绽放着傲骨的梅花。
“我这一辈子没什么好运气，唯一一次，用在了遇见你这件事上。”司马晞说道。
全文终
小说推荐：《少女的野犬》《天命在我》《趋吉避凶，从天师府开始》《全民求生，但我血条不见了》《欢迎来到我的地狱》【天悦小说网】《少女的野犬》【穿越九九】《小侯爷他追悔莫及》《神话之后》
废柴流小说【feichailiu.com】第一时间更新《绣春山》最新章节。若浏览器显示没有新章节了，请尝试点击右上角↗️或右下角↘️的菜单，退出阅读模式即可，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