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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茂在医院住了一个多礼拜，才终于出院。
这一出院，张逐安就张罗着，要给张茂补补身体，他钻进灶房，上上下下地找了一通，没找到想要的东西，眉头就皱了起来，“阿越，之前你们捞回来的鱼呢？”
“我都腌了呀，都晒在外面。”张越正烧水，闻言给他指了指晒鱼的地方。
“全腌了？”张逐安走到门口看了看晒在外面的鱼，“你这孩子，做事情怎么不动动脑筋？你细佬这次在医院遭老罪了，发烧都发了一个礼拜。你不说留两条鲜鱼，给你细佬煮个鱼汤，补补身体，居然全部腌了！”
“这么热的天，鲜鱼哪里存得住。要不是阿姐都拿盐腌了，早都坏了。阿哥咸鱼都没得吃。”翟文从屋里出来，打算来找张越，刚好听见张逐安这话，想也不想，立刻出言维护她阿妈。
当然啦，她才不会告诉阿公，鲜鱼都进了她和她阿妈的肚子。
这一个多礼拜，她们俩变着花样做鱼吃，她几乎都快吃吐了，大概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想吃鱼了。
张逐安叉着腰堵在灶房门口，“那住院的时候，你们为什么不先煮两条送过来？不知道你阿哥还躺在病床上受罪吗？”
又是这一套说辞，上辈子就是他这一套说辞，让张越事事反思自己，是不是没有牺牲到位，是不是不够为全家人着想。被人吃干抹净了，还觉得是自己不够好。
翟文才不会顺着他的思路往里跳。
“医院那么远，我们家连自行车都没有，你又不给我们钱坐公交车，叫我们怎么送嘛，”翟文理直又气壮，“等送过来，不是在路上洒完了，就是全凉了。”
“我说一句，你顶我十句是吧？”张逐安见说不过翟文，抬起胳膊，作势要打她。
“诶诶诶，君子动口不动手。”翟文一看不妙，脚底抹油，溜了。
张逐安骂骂咧咧地一回头，就见张越正抿着嘴笑，他脸色一黑，“笑什么笑，你不许跟那个衰妹学，一点不懂事！还笑！我说话你听到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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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茂这次大概是真的伤了元气，脸色一直不大好看，人也有些蔫蔫儿的，还不大爱搭理人。
“不就是没吃着鲜鱼吗？至于连着几天都给我们甩脸子吗？跟他说话也不理人，”翟文老大不满意地跟张越嘀咕，“又不是我们害他没吃着的，要怪，怪黄勇柱去，我们还帮他报仇了呢！也没见他谢谢我们。”
翟文就坐在张茂身边，这番话，明显是说给张茂听的。
可张茂依旧趴在桌子上写作业，半点反应也没有，那模样，颇似老僧入定。
翟文怒了，她干脆俯到张茂耳边大叫：“喂！你真不理我啦！”
张茂笔尖一顿，终于转过了头来，有些茫然地问：“做咩（做什么）？”
“你还装！”翟文老大不高兴，“我跟你说话，你为什么不理我？”
“嗯？”张茂的反应似乎有些慢，身上那股子机灵劲儿不知道到哪里去了，“我没听到，我写暑假作业呢。”
“你骗人！你——”
翟文还要再说什么，张越却一拉她，“算了，阿茂身体还没恢复，时候差不多了，咱们先去做饭吧。”
“哼！不理我就不理我，以后再想跟我说话，你就是小狗！”翟文喷了张茂一脸唾沫星子，嘟嘟哝哝地跟着张越出去了。
等饭菜上了桌，张越在灶房扯着嗓子叫了两遍，张茂也没过来。
翟文又不高兴了，“阿姐，你看看，你体谅他身体没恢复，他倒好，架子更大了，吃个饭也要三催四请的。不来别来了，咱们俩吃。”
张越有些无奈地安抚翟文，“没事，都是小事情，等过两天，他彻底好了，咱们叫他一个人做饭，把这几天的量补回来，好不好？”
“那也行。”翟文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
“我去叫他。等他过来，你别说他了。”张越说着出了灶房。
为着缓解细佬妹的矛盾，张越这个做大家姐的，也是操碎了心。
*
等到张茂过来吃饭，翟文果然没有再兴师问罪，但她的气劲儿也上来了，并不肯理张茂，只是跟张越说说笑笑。
“阿姐，我上次偷看到了，阿爸那袋没卖完的瓜子，就藏在他的床底下，”翟文说起这个，又是一脸的不高兴，“他还把门锁了，生怕我们偷吃么？鬼死咁孤寒（小气吧啦的）”
“可能阿爸还打算抽空去卖掉吧？那么一大袋，都是钱呢。”张越给翟文夹了一筷子咸鱼。
翟文拿筷子戳了戳碗里的咸鱼，天天都是咸鱼、咸鱼、咸鱼……她现在看到咸鱼，都有些想吐了，可她现在也是长身体的时候，真一口肉不吃，也不行。
当下只好眼睛一闭，迅速把那口咸鱼吞了下去。
然后，随手抄起手边的搪瓷水杯喝水，试图把咸鱼的味道冲散一点。
半晌后，翟文才继续说：“他哪里还有空呀，不是都销假回去上班了吗？他还要送奶，真当自己是铁打的吗？”
张越叹了口气，她也是心疼阿爸的，“没办法，咱们家负担重。”
“他就是看不开，什么担子都要往自己身上揽，自己累死累活的，也不见得有谁谢谢他，”翟文至今无法认同张逐安的某些做派，“这方面，他跟阿妈就该中和中和。”
跟张逐安天天搏命挣钱不一样，放暑假的方照清那是相当悠闲，天天在家就是看看书，辅导辅导孩子的功课。
对她来说，这个暑假最累的时候，就是在医院照顾张茂的时候了。
张越也有些感慨，“咱爸跟咱妈虽然在一个屋檐下，可这日子过得，简直像两个世界的人。”
“对了，”张茂忽然开口，“阿爸阿妈呢？他们不来吃饭吗？”
翟文和张越几乎是同时愣了一下，双双转头看向张茂。
“阿茂，我们刚才讲话，你没听见么？”张越夹在筷子上的番薯都忘了吃了，就这么悬在半空。
“啊？哦，我刚刚有些走神。你们说什么了？”张茂说完，一口就咬掉了半截咸鱼。
翟文看着张茂那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一度怀疑是不是自己不懂欣赏咸鱼的美味。
她忍不住又夹了一小筷子咸鱼，塞进嘴里，接着小脸就被那股腥咸味熏得皱了起来，她立刻就着水，强行把那口肉咽了下去。
张越把番薯块丢回了自己碗里，“我们刚刚说，阿爸重新上班了，中午不回来吃饭。”
“哦，那阿妈呢？”张茂又问。
“阿妈早上出门的时候，不是说了吗？她去方家了，暖冬这次期末考试考得一塌糊涂，细姨请阿妈去给她补补课，”张越的神色看起来有些困惑，“早上你在家呀，阿妈说的时候，你没听到吗？”
“哦，可能我看书太认真了，没留意，”张茂解释了一下，“这亲戚里面，也就是细姨的事情，阿妈能稍微上上心。”
不大对劲。
张茂不大对劲。
张越正要接话，就见翟文忽然站了起来，朝张茂的身后走去，“阿文——”
话一出口，就见翟文跟她使眼色，让她别说话，张越不明就里，却也顺从地闭上了嘴。
“阿哥，阿妈叫下午一起去方家老宅，你去吗？”翟文站在张茂的身后，小声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张茂没反应。
翟文的声音放大了两倍，“阿哥，阿妈叫下午一起去方家老宅，你去吗？”
张茂还是没反应。
翟文干脆扯着嗓子大叫：“阿哥！！！！”声音震耳欲聋，震得稍远一点的张越都忍不住往后仰了仰身体。
张茂终于动了，“嗯？谁在我后面？”
他转头看到翟文，“你站这里做什么？”
翟文的脸色终于变了。
张越也意识到了不对劲。
张茂好像不是故意不理人，他是真听不见了。
*
庆大霉素，是我国自主研发的广谱抗生素，可用于治疗包括敏感菌所致的呼吸道感染在内的，多种细菌感染。
1966年研发出来，正式投产是在1969年10月。
从第一批庆大霉素被量产，距离此时张茂用药，满打满算，不到七年。
在当时，就算是第一线的临床医疗工作者，也对庆大霉素的毒性和不良反应，没有深刻的认知。
多年以后，随着经验和样本量的积累，医学界才意识到，庆大霉素具有很严重的耳毒性、眼毒性、皮肤毒性、周围神经毒性、肾、输尿管和膀胱毒性、胃肠道毒性、行为毒性……
在动物实验上，除开上述的毒性，更是发现了肺部、胸部或者呼吸毒性、生化毒性、血液毒性……
药品说明书上，终于加上了一堆“慎用”——
老人慎用、妊娠期妇女慎用、儿童慎用、肝肾损伤者慎用……
可那时候，对于之前用药的病人，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了。
*
张茂的听力下降得非常严重，他甚至无法听清老师在台上讲了什么。
不得已，张逐安给他暂时办了休学，开始带着他到处求医问药。
张茂几乎拼掉半条命，才追到了班级的中游，却被一个“耳毒性”直接打回了原形，所有的努力尽皆付诸流水。
这件事，对张茂的打击非常大。他每天只在家里看书，性格变得更加孤僻，甚至于可以说得上是古怪。
而对张逐安来说，自己引以为傲的儿子，现在变成这个样子，他也难以接受。他没法再跟同事朋友炫耀自己的天才儿子了，无效社交也都切断了不少。在家里的脾气，也大了不少，每天不是吵孩子，就是闹老婆。
好好的一个家，被闹得鸡飞狗跳。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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