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是潮湿的，像经年被潮气浸泡的书本，一碰就戳破，只能东拼西凑地攒出一个回忆。
林愿雨对父亲的回忆也是不多的，年纪不大的时候就和父亲不再联系，只有可怜的少量回忆。
宋子渊作为丈夫，前世的他当然知道这段隐情。
所以他主动提出了来东北，真实的目的也是为了来林愿雨小时候呆过的桦林。
这一世，林愿雨同样也说出了小时候的事情，就在来东北的前几天。
宋子渊还知道更多关于她父亲的事情，一些连林愿雨都不知道的隐情。
早在来桦林之前，他就拜托刘子轩查一查林愿雨的父亲，刘子轩多年办案，积累了不少人脉。
毕竟一位父亲，一位对女儿这么好的父亲，年轻时候也是个拼搏工人，外人风评都是仗义，怎么会整天不务正业就知道赌博呢？
可能是有这种人，但宋子渊不相信能把林愿雨教育这么好的人，是一个烂赌鬼。
就在前天，刘子轩把一串消息发在宋子渊的手机上。
父亲名叫林博简，很儒雅的名字。
原来他结过一次婚。
原来林愿雨的母亲不是她亲生母亲。
原来他的第一任妻子是难产死的，生下了林愿雨，死去了自己。
林愿雨也不知道这些事情，宋子渊也不打算让她知道这些事情。
至于林博简为什么又娶了一任老婆，刘子轩也不知道个所以然。
但他推测，单亲家庭在社会上很难让孩子茁壮成长，更何况林博简是个大老粗，所以才续弦。
在那个时候，这种事屡见不鲜。
大多是为了孩子又重建个家庭，一个人难以又赚钱又照顾孩子。
而所谓林博简的烂赌，更是场误会。
林博简去的赌场，其实就是他自己的，他是那里的二老板，外兼保安，负责维护那里的秩序。
不过自从离婚以后，他就把赌场给关了。
为什么妈妈说林博简喜欢赌博，其实是因为她觉得林博简不爱她了，她想要争取林愿雨的喜欢。
林博简也深知自己不爱自己的第二任妻子，只是为了搭伙过日子，所以能忍受妻子的打骂。
当然，前提是不能损害林愿雨。
如果林博简是头沉睡的雄狮，那么林愿雨就是他腹部最软嫩的肉，不允许任何人触碰他的逆鳞。
自从第一任妻子死去，林博简的生命就已经献给了林愿雨，他是为了自己的女儿活着。
宋子渊想告诉林愿雨，又不想告诉林愿雨。
他不想让林愿雨稀里糊涂地过完一生，甚至连自己的身世都搞不明白。
可另一方面，他又不想林愿雨为此背负巨大的压力，因为亲生母亲是难产死的，如此爱自己的父亲大概也是因为自己，悲伤过度酗酒死掉的。
如果林愿雨的父亲在，肯定也会捂住宋子渊的嘴巴，让他不要说出实情。
“子渊，你看！”
林愿雨的惊喜声打破了宋子渊的思考，他本来下定决心不告诉林愿雨了。
顺着林愿雨的声音看去，她正蹲在一个石头墙壁前，细细地看着。
宋子渊走近几步，看过去，发现了一幅画，或者说是画了三个人。
男人身形魁梧有力，手上略带工痕，但面上洋溢着温暖的笑容，他穿着工作服。女人则身着连衣裙，长发披在肩头。还有个四、五岁的小女孩，一双小手正握着玩具。
“这肯定是我爸爸，我爸爸手上也有伤痕。这个肯定是我！可这个人却和我妈妈长得不像，奇怪……”林愿雨望着画着的三个人，喃喃道，眉毛微皱。
宋子渊很想说这和你妈妈长得很像很像，像得不能太像了。
但他还是出言为林愿雨解释。
“不像是正常的，你爸爸在你出生的时候就已经不在钢厂干了吧！你看这个小女孩，笑起来没有酒窝，你却有酒窝。说明这幅画肯定是在你出生前画的。”
“可是，再怎么样，妈妈也是不会变的呀。”
林愿雨抓住了逻辑漏洞，一脸疑惑地看向宋子渊。
宋子渊无言以对，静静地驻足原地。
“不过真有缘呀，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不知道爸爸画的时候，想没想过我会看到。不过妈妈肯定看过吧，到时候问问她，虽然她可能会生气……”
“是很巧。”宋子渊点了点头。
怎么能不巧呢？
画这幅画的时候，林愿雨正在亲生母亲的肚子里，林博简用白石头画下三人的时候，心情肯定是无比激动，无比开心的吧。
但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
不知道他会不会后悔让妻子怀孕，会不会后悔生下林愿雨。
前一个问题，宋子渊不知道。
后一个问题，宋子渊大概觉得他大概率不会后悔。
就像是流行的电车问题，一条轨道捆了一个人，另一条轨道捆了十个人，一辆失控的电车朝他们驶来，并且片刻后就要碾压到他们。幸运的是，主人公可以拉一个拉杆，控制电车开向其中一个轨道，那么，应该拉哪个拉杆？
对于林博简来说，妻子可能就是那被捆住的十个人，而林愿雨就是那一个人。
没有选择。
林博简可能会后悔让妻子怀孕，但不会后悔生下林愿雨。
当时的情况也是没有保大保小的选择，只有孕妇去世的结果。
如果宋子渊面临电车问题，他会痛打设出电车问题的人，因为这个问题的结果就是让拉动拉杆的人陷入困境，宋子渊选择结果源头的人。
宋子渊再次看向这幅画，甚至能感受到林博简当时手指摩挲过的温度。
其实林愿雨心中也是痛的。
从未酗酒的父亲喝起了酒，而且是离婚之后喝的酒，她怎么猜不出其中的隐情呢？
怎么猜不出父亲是因为离开了林愿雨以后，心中太痛了，所以才酗酒无度呢？
她也才知道，离婚后，父亲多次想要见林愿雨几眼，都被妈妈拒绝。
但因为怕宋子渊担心自己，所以林愿雨没有表现出太多悲伤。
但看到这幅画的时候，心中的悲伤决堤奔流。
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她真的很想自己的亲生父亲，即便过去了这么多年，即便妈妈经常说他坏话。
但父亲爱她，她怎么能不爱自己的父亲。
在她眼里，林博简就是一个世界上最厉害的男人，就是一个就算天塌了，也能为她撑起一番天的人。只要有他在，林愿雨就不怕世界上一切东西。
林愿雨颤抖着手摸向这幅石画，摸向父亲的脸。
就好像十七年前，林愿雨抖着小手，摸向林博简的脸，奶声奶气地叫了声爸爸。
也就在那时，痛苦万分的林博简就此天下无敌，天下无敌的林博简就此有了软肋。
林博简泪流满面。
此时的林愿雨，也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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