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尧刚到岚城的那年夏天,见过沈星河。
他是沈玉琢的侄子,也就是沈玉琢那位充满了铜臭气息,一心只想着赚钱,忘根忘本,放弃祖传手艺引进流水线工业生产的大哥的独子。
姜尧记得他,他的五官没怎么变,只是相比小的时候鼻梁更加高挺,面部线条更加深刻,由一种稚气的好看,变成了一种十七八岁少年该有的英俊帅气。
沈星河见姜尧一直没有出声,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真不认识我了?”
姜尧收起手机,将铁钳子放回原来的位置,“认识,我去叫师父起来。”
沈星河再次拽住他,“别别别,先别去。”
他声音极小,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姜尧见他一副鬼鬼祟祟的模样,想要挣开他的手,突然,一阵弱小的猫叫声再次响了起来,沈星河赶忙扭头,随后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嘴边,示意姜尧不要出声,拽着他拐进了两个货架之间。
这两个货架的尽头是一堵墙,墙根下面放着几张废弃的细长桌,长桌上面堆了各种杂物,还有一些用来烧窑引火的棉絮棉布。
姜尧在昏黄的灯光下看到有人将那堆棉絮翻了出来,不知从哪里找了一个红色的塑料袋子,将棉絮放进袋子里面,做成了一个软绵绵的窝?
姜尧一开始并不敢确定那个制作简陋的东西是个窝,直到他看到那堆棉絮里面趴着三只颜色各异的小猫,才确定真的是一个简易版的猫窝。
小猫看似刚出生不久,身上、尾巴上还带着血迹。
沈星河放开姜尧的手腕,从另外一个写着“祥瑞宠物医院”的塑料袋里翻出一个很细的针筒,又从里面找出一盒羊奶粉以及一个电子保温杯和一个塑料碗。
姜尧站在一边看着,本以为没自己什么事,却见沈星河递给他一个手机。
姜尧问:“干什么?”
沈星河说:“帮我搜搜刚出生的小猫怎么喂养。”
“你不会吗?”姜尧看他东西买得齐全,还以为他知道怎么喂。
沈星河说:“回来的路上简单看了看,这会儿全忘了,奶粉和水的比例是多少?水温是多少?”
姜尧一边帮他搜教程一边说:“你这个牌子的奶粉和水的比例是1:2,水温36c~38c之间。”
沈星河按照姜尧说的把电子保温杯的水温调到37c,又挖出三勺奶粉放进塑料碗里,水温正在一点一点地往下降,姜尧看着保温杯上面的数字问道:“你捡的小猫?”
沈星河说:“不是。”
难道是买的?
姜尧还没找他确认,就见他扭过头咧嘴一笑,得意洋洋地说:“我接生的。”
接生?
姜尧脸上带着疑问。
沈星河着急,“你怎么不问我怎么接生的?”
姜尧问:“怎么接生的?”
沈星河说:“这就说来话长了。”
姜尧说:“太长我就不听了。”
沈星河说:“别,我简化一下。”
“事情还要从今天早上开始说起。我今天刚到岚城,准备去岚城一中办转学手续,结果高铁站那司机也不知道是哪个国际赛车俱乐部退下来的赛车手,原定八点半到学校门口,他七点四十五就赶到地方把我撂下了,我闲着没事,打通门卫大哥让我进学校参观,结果就在那学校东北角的一个小树林里碰到了一只快生了的野猫,我当时就觉得它有点难产,也没管它,后来到了时间去办手续,都快跟着老师走到教室了,越想越觉得,我要是不去救那只猫,那猫不就死了嘛!所以我当机立断,趁着还没进教室之前,跑小树林给它接生去了。”
姜尧听完,觉得他也没把这件事简化到哪去,不过他抓住了一个重要的信息,“你转到了岚城一中的高二三班?”
沈星河:“你怎么知道。”
姜尧:“我也在那个班。”
沈星河眨了眨眼,一把拍在姜尧的肩膀上,先说了句“缘分”,又补充了一句,“别告诉我二叔。”
姜尧说:“告诉他什么?”
沈星河:“养猫的事啊,你知道他最讨厌猫猫狗狗了。”想了想又说:“也先别告诉他我来了。”
姜尧:“为什么?”
沈星河:“他除了讨厌猫狗还讨厌我爸啊,万一他一个不高兴把我轰出去,我跟这三只小猫不就无家可归了。”
姜尧没说话。
沈星河说:“你先收留我一个晚上,我想想怎么跟他说。”
见姜尧还是没有说话。
沈星河说:“放心,我打地铺。”
无论岚城有没有酒店,沈星河提出的这个要求姜尧都不便拒绝,毕竟这栋房子从哪个层面讲都是沈家的,哪怕沈玉琢和沈星河的父亲不和,那也是他们沈家的事,姜尧作为一个外人,没有权利代替沈玉琢把沈星河赶出去。
更何况他还带着三只刚刚出生的小奶猫,如果他现在把沈玉琢叫起来,这三只小猫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活命。
姜尧等着沈星河把冲好的奶粉抽到针筒,又等他拿着针筒一只一只地把小猫喂饱,带着他来到前院,进了东侧厢房的第一间屋子。
这间屋子不小,原木色的地板整屋通铺,靠墙摆着一张一米五的小双人床,床头是一张和地板同色系的书桌,书桌上面放着一盏台灯、几本高中课本,以及一排排窑炉烧成、泥雕、玉雕、瓷雕的相关书籍。
沈星河进门先在地板上给自己划了片地方,又给三只睡在塑料袋猫窝里的小猫找了个地方,姜尧的衣柜里面刚好有一套多余的被褥,拿出来递给沈星河,问道:“你确定要睡在地上吗?不行的话,我可以跟你换。”
沈星河接过被子,“有什么不行的,打个地铺而已。”又看着那满书桌的工具书说:“你还真的打算继承我二叔的全部手艺啊。”
姜尧:“嗯。”
沈星河:“你喜欢吗?”
姜尧:“挺喜欢的。”
沈星河:“真喜欢假喜欢?不觉得无聊?”
姜尧:“不觉得。”
沈星河笑了笑,把被子放在他刚刚划好的片区,又从书包里面翻出一个洗漱包,“浴室还在隔壁吗?”
“在。”
“行,那我去洗个澡,你先睡吧。”
沈星河蹑手蹑脚地出了门,像是怕沈玉琢发现,一路鬼鬼祟祟顺着东厢的连廊进了浴室。
那间浴室是给登门拜访的客人用的,姜尧自己房间里的浴室也开着门,沈星河没用,估计是怕影响他洗澡。
说起来,他和沈星河已经至少六年没有见过了,似乎在他来到岚城的第二个暑假,沈玉琢就和他哥闹掰了。
沈玉琢这个人做事比较决绝,向来说一不二,非黑即白,他说了要跟他哥老死不相往来,这么多年就真的一次都没跟他哥联系过,逢年过节的时候他哥也给他打过电话,但绝大多数都被他挂了,只有几次是陈姨和姜尧接到的,可即便是被他们两个接到,沈玉琢也不想让他哥那个晦气的电话打进院子,索性直接换了电话号码,至此算是耳根清净。
姜尧在为数不多的几次电话里,知道了沈星河的父母这些年一直在为生意的事情忙碌,前些年还带着沈星河去了国外,据说还在那里买了套房子,想邀沈玉琢一起过去看看。姜尧原本以为他们已经在国外定居了,如今看来并没有。
沈星河洗澡很快,前后五六分钟就从浴室跑了回来,姜尧穿着睡衣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刚好看到他穿了一套岚城一中发的短袖校服,顶着一颗湿漉漉的头发,坐在地铺上面。
此时正值春末夏初,晚上的温度还有点凉,姜尧看他穿得单薄,询问他要不要披一条毛毯?
沈星河说不用,擦干头发钻进被窝,只露出一颗脑袋,“这样就不冷了。”
姜尧没再多说,从地铺旁边来到床边,准备上床睡觉。
他和沈星河虽然见过,知道彼此的存在,但实在说不上有多熟,小时候不觉得,如今长大了共处一室,才发现确实没什么可聊的。
姜尧刚准备关灯,沈星河突然扭头看他,问道:“你捏的那些泥人呢?”
姜尧说:“在工作间。”
“上次那只小鸟捏完了吗?”
“小鸟?”
“对啊,就是我上次来的时候,你不是捏了一只小鸟吗?”
沈星河这个所谓的“上次”属实有些久远,时间跨度之长,足以粉碎一个小孩的大部分记忆,姜尧坐在床上想了想,说道:“捏完了。”
沈星河说:“那明天给我看看,我走的时候还没成型呢。”
姜尧说:“好”,又问:“还有别的事情吗?”
沈星河说:“没了。”
姜尧说:“那我关灯了。”
沈星河点了点头。
随着灯光暗下来,屋里也变得静悄悄的,不知道是哪只小猫没有睡实,发出一声极为细小的叫声。
姜尧刚要闭眼,突然听到“嗒”的一声,灯又开了。
沈星河不知什么时候从地上站了起来,站在他的床边问:“你不是怕黑吗?”
姜尧怔了怔,看着他略带疑问的眼睛说:“不怕了。”
沈星河说:“治好了?”想了想又说:“不对啊,二叔那个医生朋友不是说你怕黑是属于心理问题,不太好治……”
沈星河话没说完,突然打住,看了一眼姜尧身上那套明显小了很多的睡衣,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转身打开自己的书包,从里面拿出了一个包装精致的小盒子,递给姜尧。
姜尧问:“这是什么?”
沈星河说:“礼物,这么久不见,我总不能空着手上门吧。”
姜尧迟疑了一下,伸手把礼物接了过来。
沈星河说:“打开看看。”
礼物很轻,从盒子的外观来看,猜不到里面是什么东西,姜尧把外包装打开,从里面拿出了一盏灯,准确地来讲,是一盏星星形状的小夜灯。
姜尧看着沈星河,沈星河说:“我记得你怕黑,所以买了这个东西送给你,怎么样,还可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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