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到了山下,一路问路,问到了赵远弘家。
镇上的百姓,一提起赵家,叹气又摇头,“远弘爹娘拿儿子的婚事攀附权贵,害了伏樗,害了远弘。”
赵家在镇子东边,两进的宅院。
一扇朱红大门,依然能辨出十年前岐山镇大户赵家的风光。
远山忽然传来一声鼓响,似奔雷滚滚。
孟厌乍然听见鼓声,朝少咸山看去,“什么鼓,这么响?”
身后传来一女子爽朗的声音,“是儋耳老祖的守神鼓,每日晨昏响,为百姓祈福。”
三人回头,发现一面貌清秀的妇人。
“三位立在我家门口,可是要找人?”
“夫人,我们是捕役,来此是想找赵远弘问一件事。”
妇人定睛打量,心下一思索,大概猜到三人因何而来,“你们是想问伏樗的事吗?”
“对!”
妇人自称雁姑,是赵远弘八年前娶的新妇。
院子中,有一个白发男子抱着一五岁孩童摇头晃脑,望着天傻笑。
雁姑走过去,拉着男子的柔声道:“弘郎,带着历儿回房去吧。”
赵远弘依言抱着孩子离开,崔子玉忙上前拉他。雁姑眼疾手快,伸手拦住她,“他已忘却一切。你们问他,不如问我。”
雁姑口中的伏樗,心善、念善、行善,像是个菩萨。
她爹娘早亡,便带着妹妹伏湫在镇上四处找活计。她活得艰难万分,却时时行好事做善事。
伏樗与赵远弘自小定亲,感情甚笃。
十二年前,两人成婚。但不到一年,因庐郡太守的女儿守寡在家,有一日路过岐山镇,瞧上了赵远弘。赵家爹娘有心借儿女亲事,攀附庐郡太守,便让赵远弘与伏樗和离。
可惜,赵远弘深爱伏樗,不愿与她分开。
赵家爹娘槌床大怒,见劝不了儿子,将伏樗羞辱一番后,休弃遣返。
自此,孔雀东南飞。
世间一对有情人,一疯一死。
孟厌:“你为何觉得伏樗死了?”
雁姑回房取来一封信,“伏樗常留信给我。最后一封信中,她言辞恳切,央求我帮她照拂妹妹。”
三人接过信一看,信中确实如雁姑所说,是一女子的诀别信:
“雁姑,我已下定决心,万望你能帮我照顾湫妹。”
崔子玉:“她下定了什么决心?”
雁姑:“不知。我们的往日书信,只提佛法,不曾提其他事。”
房内的赵远弘久不见雁姑入内,似疯子般举着木棍冲出门。
雁姑见他如此,向三人道了一声抱歉,笑吟吟走上前夺他的木棍,“弘郎,我在。”
“樗娘,我以为他们把你赶跑了。”
“没有,我与客人说几句话便回房,你快回房陪历儿。”
赵远弘“嗯嗯”兀自应着,转身边回房边喊“樗娘”。
院中剩下三人见此情形,面面相觑,“他不知伏樗已死吗?”
雁姑叹口气,“十年前,他本想去外面寻伏樗,爹娘管不了他,便将他锁在家中。锁了半月,他疯了。如今时而清醒,明白伏樗已死,与我好好过日子;时而疯傻,以为我是伏樗。”
孟厌听她语气全无抱怨,好奇道:“他把你当做其他女子的替身,你不会生气吗?”若温僖敢抱着她喊其他女子,她定会打他一顿,再搜刮了他的私房钱,一脚踹开。
“能做伏樗的替身,我极愿意。”
雁姑二十岁时,被夫家以“不事父母”的由头休弃,“那个负心人中了秀才,便打心眼里瞧不起我,觉我粗鄙不堪,做不了他的秀才娘子。”
被休回家后,爹娘兄嫂觉她丢脸,关门闭户,不准她进门。
后来,她流落街头,路遇同样被夫家休弃的伏樗。彼时,伏樗在一间凉亭中,与两位高僧辩论佛法。
亭外围了不少百姓,她兴起围了上去。
两位高僧认为伏樗是女子,言谈间对她多有轻慢。他们自诩为得道高僧,呵斥她该在家中守着佛龛供奉,不该抛头露面,与人讲佛。
伏樗不卑不亢,以《大宝积经》中的妙慧童女与《维摩诘经》中的天女为例,“佛法素讲平等。吾虽为女身,而非女也。成佛只在自性上用功夫,从不在男女形相上起差别。”[1]
高僧自知理亏,双手合十向她道歉后离开。
那时,雁姑身旁有一人,与旁人絮絮叨叨提起伏樗。
说她被夫家无故休弃,却未曾萌生死意,反而四处弘扬佛法,积善行做好事。
“凉亭外有一条河。当日,我原想跳河自尽。”
至亲之人皆不容她,雁姑寻遍世间,找不到一种活法。
只能投胎,重头来过。
可是在听闻伏樗的经历后,她放下自尽的念头。找到伏樗,求她帮一帮她,“她听我说完前生种种,自嘲自己甚至不如我,起码我离开夫家前,大骂了夫家全家一顿。而她,是流着泪背着包袱,默默离开。”
“雁姑,我去了少咸山。老祖对我说,如何向上,唯有放下。你愿意与我一道放下吗?”
伏樗放下与赵远弘的俗世情缘,一心为佛法奔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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