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三焚殿待了两日之后,任平生深觉得此乃是天下最逍遥的地方。
梵心城建在一片盆地之内,四面环山,每日清晨睁眼便见云雾缭绕、半环青翠,城中人传说进山见云中有庞然大物,不辨龙凤。
朝阳升起之后,云雾退散得一干二净,往任意一个方向远眺都是满眼蓬勃的生机,啁啾鸟鸣能盖过梵心城不甚熙攘的人声。
山间的夜静谧清新无比,三焚殿弟子流行夜间在室外打坐清修,任平生则铺张竹簟在院中,头枕在交叉的胳膊间,看满天的繁星,看着看着就不知不觉睡着了。
但在三焚殿正派弟子眼里,任平生是最令人头疼的不速之客,这位充满邪气的憾解门门主之子一来,三焚殿保持千年的清净就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
“四四四四!四!哎~”辰时的三焚殿屋阵,某一处屋室中传出震耳欲聋的呐喊。
一群身着白衣的三焚殿弟子围着室中一张长桌,桌上排布数十个大小不一的木条,每个木条顶端系一根细长的丝线,丝线一直伸到房梁,绕过木梁各与一大块木头相连,所有木块都集中放置在一张高几上。
一片薄而锋锐的竹叶穿梭于木条之间,像是有意识一般,凌厉地打翻一根木条后竟凭空转了个弯,一连又打翻两个木条才减缓去势,碰到最后一根木条时力道已经相当微弱,木条只是晃了晃,最终也没倒下。
周围的弟子发出一阵叹惋之声。
有人拍了拍一位衣襟绣着蓝色祥云的少年,说道:“云沐师弟,你能打下四个已经是这半日的最高纪录了,比师兄们青出于蓝。你那一道横漂之术用得实在精妙极了,师尊在场必定又要夸奖。”
不少人附和,云沐朗朗地笑了起来,唇角绽开一个好看的小窝。
屋角一道半嘲的声音懒懒响了起来:“王婆卖瓜自卖自夸,打下这么几根木条话就说得天花乱坠,害不害臊。”
屋内恭维之声顿时化为愤懑的抗议,不过声音都是压低了的。
有人壮起胆子大声道:“你有本事你上啊,看了半日也不见你出手,别是摆了这道局在诓我们!”
底下一片赞同声,桌边有人自觉让出一条通到桌角的路。
任平生慢悠悠抬起眼皮,放下跷在矮木凳上的一条腿,吐掉嘴里的瓜子皮,懒散穿过人群走到桌边。
“看好了哎,小爷只教一遍。”
他两指凌空一捏,凭空多了片极狭极长的竹叶在两指间。
他漫不经心对着竹叶吹口气,手腕陡然往下一压,微眯的桃花眼一下子睁开变得凌厉,肘腕同时发力以一道极优美利落的曲线将竹叶挥了出去。
竹刀锋落,桃花眼里令人胆寒的光芒随即消散,仿佛刚刚一闪而过的只是一场错觉而已。
所有挤在桌边的三焚殿弟子只觉得眼前一阵风过,看不清竹叶的方位,等到竹叶从空中轻柔落到桌面,数不清的木条才晃晃悠悠慢慢倒落。
一切发生得太快,过了好几秒才慢慢有人反应过来:“天呐,你快看竹叶落下的地方,那是他一开始出手的地方,竹叶绕了一大圈居然自己又转回来了!”
“这么一比,云沐师弟的横漂之术实是小巫见大巫了。依我看,这样的功力只怕连师尊的回溯术也不能及!”
更有人数起倒下木条的数量:“一、二、三、......、二十四,一共打落了二十四根木条!可比咱们一上午加起来的数量还多!”
任平生靠在桌边抱着手看戏般看众人七嘴八舌,等他们平静下来,从身上解下一个小布袋,扔到桌面上,道:
“好了,小爷费神和你们赌了这半日,现在胜负已定了,就按咱们一开始说好的,若是你们的人打落木条的数量加起来没有我的多,就每人输一件法器。现在我赢了,你们就把自己的法器放到这袋中吧。”
不少人颇为不服,但也无可奈何,“一诺既成,生死必践”是三焚殿五大规戒之一,即便是赌约也没有人敢出尔反尔。
法器收全后,任平生收好布袋,抱拳向众人说道:“这‘飞叶摘花’上半场的赌局呢已经结束,下面咱们再开一局,诸位若有不服的尽管上场,还是老规矩,若是你们输了就每人交一件法器,若是我输了就将憾解门的所有秘毒尽数交出。”
说完冲角落喊一声:“小孩,换场咯!”
众人纷纷侧头看去,才发现附子不知何时已经坐在高几旁无聊地摆着腿。
听任平生这么一喊,手掌伸到高几下,几面上的木块顿时开始移动起来,虽无章法但是在小小的高几上并不碰撞,木块牵引丝线,带动桌上的木条也开始重新排布。
附子闭上眼,过了一会又睁眼,所有的木条都定在了桌面,位置已和上一轮大不相同。
其他人还没及开口,早有一个矮子跳出来:“我先来!”
任平生十分文雅地作一个“请”的手势,矮子三步到了桌旁,捏了片竹叶急急忙忙就要出手。
忽然从外面狂奔进两个人,惊惧朝内喊道:“太清真人来了!快散快散!”
屋内霎时鸟兽四散,空间本就不大,原本所有人都挤在桌边,现在一下子全往门口涌去。
任平生站在靠门的角落,被周围的人推搡着不由自主往外跑,袍子也脏了早起精心梳起的发冠也乱了,心里郁闷道小爷又不是三焚殿弟子做甚么怕这些老道。
“站住!小猢狲们!一个都不准跑!都给我回去!三焚殿的门规都抛到九重天外了!“勿疾行,忌喧嚷”,平时怎么教你们的?所有人回去给我罚抄门规一百遍!”
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没两下就到了门口,一个身高六尺、肩宽体硕的红脸中年人挡在了门前,下巴上短短的白须气得全炸了开来。
“焱坎向我禀报说你们聚众逃修行在这赌博,起初我还不信,结果居然真是如此!相比焱坎说的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三焚殿千年森严清净地,从来没出过这样的事情!真是气死我也...说!是谁牵的头!我一定要好好惩治这人!”
站在最前的一圈弟子吓得腿发软,都不自觉往后面退了退,让出中间一块空地。
任平生却是坦然得很,光看着红脸男人的胡子随着他说话一抖一抖,男人每说完一个句子习惯性的微甩一下脑袋,且每次都甩向同一个方向,下巴上的胡子就如一支短毛笔在空中酣畅淋漓写着草书,甚是有趣。
可不幸的是他实在离男人太近,被男人的唾沫星子蹦了一脸一身,他平生最爱衣容华净,心里嫌弃得要死,暗骂这人说话的时候能不能把嘴闭上,脸上不自觉表现得十分嫌恶。
太清真人一下子就注意到他,见他满脸不耐烦,更是怒火中烧。
其实焱坎早已向他禀明唆使众弟子违反门规的就是来了没两天的任平生,只是他刚才碍于主客身份没有直接点出。
现下怒道:“这位是任平生任公子吧,老道有一句话要告知你,平生易任江湖难任,行走江湖若是过分任性,只怕凭憾解门这一蓑衣,难挡公子将来惹来的风雨。”
“将府重莲”蒯荆当年素爱苏东坡的词,因一句“一蓑烟雨任平生”给儿子取名“任平生”。
太清真人此处是故意用这三字做文章,言外之意是斥责任平生行为过于不羁,来了没几天就带坏了三焚殿一众子弟,将憾解门比作“蓑衣”,更是多了一层轻蔑瞧不上的意思。
任平生一躬身,翩然就是一礼,道:“晚辈受教。不过真人‘过分任性’四字晚辈却不敢当,晚辈行走江湖任心任意,却未有半分任性。然真人这番话倒是让晚辈想起另一句话——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真人太清,晚辈也是好意,带众位同辈劳逸结合,防止真人老来无徒嘛!”
在场听懂这话的人不约而同心道,好一副伶牙俐齿,也着实替他捏了把汗。
任平生以牙还牙在“太清真人”道号上做文章,暗骂他太过严苛迂腐连一点娱乐都容不下,早晚会落个无徒可依的下场。
“竖子巧舌如簧,无耻之尤!”太清真人暴跳如雷,“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到三焚殿来是为了什么!你无故抢夺沧海派菡萏令、打伤沧海派长老的事早已在江湖上传开,我今日便告诉你,三焚殿的菡萏令只会授雅正卓直之人,绝不会给你和你父亲这种诡邪阴险、手段不光彩的下流之辈!”
任平生冷冷道:“老道,你只凭江湖上的道听途说,就断定是我不仁不义劫了沧海派那帮孙子的菡萏令,连我的面都没见过就认定我是个阴险狡诈之人。
也对,这一向是你们这些所谓的名门正派的作风,只要用毒就是下三滥,世家子弟但凡佩剑就有人趋之若鹜。
我任平生偏不信武功有上下之分,偏不服有人天生为骄子而有人生来就命格下贱。
老道,你和我父亲皆是一派之长,论尊位我父亲为门主犹在你之上,你却对他毫无敬意,左不过是因为憾解门在正派中无名。
我有句话要劝你,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等我登上仰雪峰之时,你便会知道我到底是不是雅正卓直之人。”
“小子,大话少说,你唆使三焚殿弟子逃修行、聚众赌博是真,你必须与这些不肖的混账们同罚,罚你们到山中摘满一竹筐的仙草药,不摘满不许回殿!你若是不认罚,就即刻离开三焚殿。”太清真人道。
“小爷即便化作猪狗也不认罚,你以为我多稀罕待在这三焚殿!”任平生一撂袖子,大摇大摆走了出去。
*
一个时辰之后,任平生背上比他半个人还高的竹筐时自我安慰,古有卧薪尝胆韬光养晦,他为了天下第一做回猪狗也没什么不好,说不定将来记在武林史册上也是一笔佳话。
“这个申欢,竟然真的见死不救,还有小孩也是,眼看小爷被那老道欺负也不出来帮忙揍他,小爷要不是为了留在三焚殿拿到菡萏令,怎么可能委屈至此......”他一面走一面忿忿嘀咕。
“任公子!”背后有人喊他,任平生回头一看是方才赌桌旁打下四片木条的云沐,也背着一个大竹筐。
云沐追上他,并肩而行,边走边安慰道:“任公子,你不必把太清真人的话放在心上。他性格刚烈,脾气是三位真人中最暴躁的一个,说话向来是不留情面,可其实内心也是最为纯善的,人并不坏。”
“老道说的那些话我根本没放心上,那副样子都是演给他看的。我从小听别人暗地里嘲讽憾解门的话多了,老道当面说出来倒也算坦率,不像其他人遮遮掩掩。”任平生大咧咧一副没心肝的样子。
“任公子,”云沐犹豫道,“其实我并不认为憾解门像传闻中说的那样,我也不认为你是狡诈之人。”
任平生笑道:“倒是有趣,你的信任就和江湖上那些人的怀疑一样,来得毫无缘由,你们名门子弟都爱这么随心所欲的定人善恶吗?”
“不是不是,”云沐忙道,“我有依据的。师尊说过,一个人的样貌言行或可矫饰,但武功是决计伪装不了的,或刚或柔或善或恶,人心之万端尽在其中。任公子方才在桌上‘飞叶摘花’之时,我观公子出手飒拓磊落,内力决不是奸邪一派的路数,就知公子为人潇爽,可当‘君子’二字。”
任平生哈哈大笑道:“你可见过求名碌碌的君子?不过你师尊说的这番话有些意思,想必不是出自太清老道之口吧?”
“不是,太清真人专掌戒律,我师尊是太微真人,他们两位再加上太和真人,就是三焚殿炎辉真君座下的三大真人。自十三年前门中遭大难之后,炎辉真君之子执公子重伤,真君专心照料执公子,就不怎么管门中事务了,大多都交给三位真人。”
两人出了三焚殿外真气笼罩的范围,步入山道中,俯视看下去三焚殿殿顶隐现在仙境之中。
任平生道:“十三年前的那场灾难,当真是由仙光现世引起的?”
他本以为会听到否定的答案,毕竟仙光怎么也不可能与灾难挂钩,没想到云沐十分严肃地道:“千真万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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