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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如海这公事一办就办到了半夜，回府后饭夜不吃直接把自己给关到了书房里，任谁敲门都不放，把贾敏和黛急得差点落下泪来。
贾敏一叠声地问：“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就算是当年那么一档子的乱事儿压着，老爷也从没有这样把自己一人关在房里过。”
黛也急，一扭头却看到自己弟弟端了盘糕点在那慢悠悠吃着，气得直接上手拧他脸蛋了：“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馋嘴，你肚里是没心没肺吗？”
黎很淡定：“姐姐来点？”
黛长眉差点竖起来。
黎叹了一口气，小短腿一伸便蹦哒下了椅子，顺便捞起了桌上另一旁完整没动的糕点，他对着贾敏说道：“儿子进去看看父亲。”
贾敏心有不安，但还是放儿子去了，边还悄声细致地提醒了：“去吧，小心别再惹你爹生气。”
黎听话地应了。
他刚把门推开一到小缝，就听到他爹极严厉地呵斥了一声：“出去。”
看来火气不小。
黎仗着自己还没彻底长开的身量勉强在门缝隙里钻进了房，他小心翼翼地把门重新合上，端着糕点去寻林如海的身影。
林如海其实什么都没干，他只是坐在书桌后面撑额沉思，白日里看到书桌后满面的文籍浩如烟海蔚为大观，此刻灯下观摩，却觉得那一块块的方物好像是危墙中摇摇欲坠的板砖，似乎一不小心就会砸落下来，非得把人砸死不可。
黎心里也憋闷，他喊了一声：“父亲。”
林如海这才抬起头，只不过一下午的时间，他的两鬓边居然染上了一片雪霜，双眼上的眼皮也耸拉下来，丧气如同垂暮老人。
黎垫着脚将糕点端上了书桌，看了父亲一眼，再拼命地伸长胳膊把盘子往林如海面前推：“爹，爹爹吃些东西吧。”
林如海看着儿子，心中愧疚与伤怀一起涌上了心头，“儿啊，”林如海闭眼叹道，“做父亲的对不住你。”
黎倒是平静，他问道：“敛亲王此番前来，是代表太上皇向您算账来了？”
林如海略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黎对着他爹轻蔑一笑，又说道：“太上皇该复辟……不对，不算，是重回皇位了吧。”
“你都知道些什么？”
林如海忍不住问道。
“知道的都是些表面东西，其中关系只是儿子一点一点推出来的，胡乱揣测，也不知真假，”黎是真好奇，“爹您当时是怎么想的，为什么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在皇帝尚在的情况下令立新帝？”
林如海紧紧盯着自己儿子，黎神态自若不卑不亢，倒也任由他盯着看。
良久，林如海说道：“自己拎个凳子来坐着。”
“是。”
黎迈着小腿连拖带拽硬是拖了个椅子安置在林如海对面，他自己爬了上去坐着，虽然做不到和林如海平视，但高下距离也差不了多少了。
林如海以一种极复杂的目光看着自己儿子，没有平时一般的慈爱，此时透露出了与同辈人相交的疏离与淡然，他道：“当年太上皇被北境鞑子俘虏，朝廷无奈，只能和谈，可鞑子提出的和谈条件太过苛刻，割地赔款通来往商贸关卡，拢统一算，将将似是要把我朝自京都往北全盘割让，可见鞑子野心昭彰。”
黎点了点小脑袋说道：“赔款不用说，割地割的便是国土国力，而商贸……鞑子这等游牧蛮族安懂商贸？怕是借商贸之名定苛刻之约，实际再行掠夺之实。到那时，我朝国力大减，京都又没了屏障掩护，鞑子兵力直至京都一句南下，便是冲着吞并我朝目标而去。”
“孺子可教，”林如海展了长眉，哪怕如此关头，他依旧会为了儿子的机灵的脑瓜而生出几分笑意，“那时候太皇太后临朝，太上皇为太皇太后亲子，太皇太后妇道人家，难免会做出看不清局面的昏聩之策。”
黎心想，林老爹胆子也大，居然敢这么评价太后。“所以您……”
林如海不懂武功，可却妨碍不住他眼中一下迸发的杀气：“所以我连同几位知己，连夜入宫进言太后，让太后拿了主意册立新帝。”
黎一口气卡在嗓子眼差点没吐出来，没看出来啊，林老爹平时文绉绉一个弱不惊风的读书人，居然还能干出夜闯宫门这等虎狼恶事。进言两字说得好听，那种关头那是叫进言吗，那叫胁迫！
胁迫的还是当时临朝称制的太后！太上皇的亲娘！妈妈哟！
黎震惊了半晌，压了一口茶总算是缓过神来了，他问林如海道：“父亲，那现在如何？”
林如海笑得比黎手边这碗泡了一晚上的浓茶还要苦，“死局，”他说道，“圣上如今卧榻在床理不成国事，义忠王又走了歪路，如今皇宫尽然是太皇太后把持，她……她把敛亲王推了出来，借以巡查盐税为名，让我……”
他叹了一口气，似乎很耻于张口似的：“让我领衔上表，请求将敛亲王立储，以安定社稷。”
“什么？”
黎大叫起来，“让父亲上表？”
林如海当年是圣上的拥护者，这估计是满朝野都知道的事儿，而如今这上表……太皇太后这老太太玩得还挺阴损，摆明了想借林老爹这把利刃重把儿子拉回皇位，而且还阴险地往这利刃上泼上二姓家奴，不忠一主的罪名。
估计是为了报当年的胁迫之仇，太皇太后老太太心眼挺小啊。
黎看清了形势，忧心忡忡：“爹……”
“人活一世，贵于自持，”林如海语气沉重，但话语却又一股视死如归的坚定，“这表我是不会上的，这泼脏水宫里也不要泼在我身上。只是……”他的眼神望窗外看去，帘幕上印了一双隐隐绰绰的窈窕身姿，“全了大家，就顾不得小家了，敛亲王此行绝不仅是说服上表这么简单，我即已打定主意便无再念他，只是苦了你母亲和你的姐姐……”
黎很淡定，他早已经做好了英年早逝的打算，虽然这个到来的方式有点出乎意料，但也不是不能接受。他此时完全表现出了一股非常人能及的镇定，甚至没有想到自己的生死大事，反而直接向父亲进策：“爹爹，姐姐还能挽救一下。”
“如何？”
黎道：“外祖母不是时常写信来邀姐姐上京常住吗？让姐姐今晚便开始收拾行装，明日上京。剩下的……该怎么办，爹爹便怎么办。”
林如海明知故问：“你知道我要怎么办？”
黎敛下眉目，慢慢笑了一笑，这语气里泼有几分出世的淡然：”敛亲王明面上的差事可不是来和父亲打交道，他的目的是隐蔽的不为人所知的，父亲不允于他，朝廷自然也不会在明面上做文章，只是……”
不在明面上做文章，暗地里的手段却也多了去了。更何况林如海如今算是保皇党的旗帜，他若死，风向就能彻底变了。
而且须得悄无声息的死。
黎道：“这是朝廷的事儿，是外头的事儿，是杂乱无章名利蠹虫之事，这本就不该牵扯到清白女儿家的身上。届时候让姐姐把嫁妆带上京去，先安稳地在外祖母家住下，咱家在扬州怎样都波及不到她身上了。”
黎是万万没有想到事情会这样发展的，他本来是霍足性命要把黛和贾府掰成两道平行线，最好永不相交。但是却没想到这个故事走向，让他不得不亲手催促着把黛给送进贾府。
看来红楼梦还是红楼梦，暗线埋得再石破天惊也阻挡不了主线勇往直前的步伐，木石前盟和金良缘的对决还是会被摆上台面pk。只求老天能看在黛姐姐被花椒洋葱熏了这么老些天的份上，略宽待她些，让她少留点泪吧。
“不行！”
突然一个清脆的声音冒出来。
黎和林如海都陷在自己的沉默里，林如海因为忠孝和家庭不能两全而悲哀，黎在为自己布局三年却竹篮打水一场空而悲哀。他两被这突然插入的声音给吓得一激灵，互相看了一眼，都还以为是对方在说话。
两人都傻了，根本没意识到这是个女声。
还是林如海先反应过来，眼神擦过了黎的头顶就像门口那处看去，之间黛亭亭而立，美眸圆睁，一手扶着半开的雕花门，娇弱的身子板却挺得笔直。
黎默了，没看出来啊林姐姐，想不到你也是个会偷听墙角的人……
黛快步走到了林如海身边说道：“爹爹，咱家血脉一体，合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哪儿有把女儿抛上京都苟活的道理？”
“能活着总归是好的，”林如海叹道，“况且你也不过是个女儿家……”
“女儿家的身体里流着的便不是林家的血脉？”
黛直接把林老爹给怼回去了。
林如海在爱女面前总归发挥不出实力，他叹道：“儿，你也晓得为父不是这个意思。”
黛语气软了下来，她道：“女儿自然知道爹爹的心意，爹爹定是想着，如此大难，若有人顶了消了便好，何苦枉造多条杀孽？”
她竟然还能勾唇笑上一笑，似乎真的是把自己的生死不放在心上，“爹爹既然想从府里放一人出去，那放黎出去岂不是更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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