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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把绳子在腰间打了个结,另一头叫林富并着几个身强立健的家仆排成一列的攥紧,自己一步一小心地往那挂在山崖上的马车走过去。宝钗此时已哭的帕襟皆湿,泪眼朦胧间只看到个颀长的影子朝她步步逼近。
宝钗圆通世故不假,但她也不过是个尚未及笄,养在深闺的女儿,面对这种生死一线之事,除了呼救再没别的能再想出的法子。实际上她的脑子现在已经是一片浑沌。
黛好容易走到了马车边上,也是奇迹,这马车正成了杠杆中间的支点,一晃一下瞧着人心惊胆战,也难怪那些跟着马车的下人们都不敢上前。
“别怕,”黛轻声说着,一面把手伸了过去,“来,小心些。”
宝钗看着伸来的那只手,又抬头仔细看了看面前贵公子的少爷,恐惧之下的规矩总算被她从死了似的脑中给提了起来,她一下便有点踟蹰。
黛虽是男子打扮,内里却是个真金白银的女儿家,瞧着这马车里姑娘的别扭姿态便隐约猜着了她的几分想法——女儿家抛头露面已是不该,此时又要和一个陌生男子拉拉扯扯,而且还在这么多人的众目睽睽之下……怕是怎么着都躲不开一个不检点的罪名。
黛正想着要怎么劝,却见这姑娘露了三分的贝齿咬住了下唇,动轻缓目光里却盛着满当当的义无反顾,只一个愣神间,她手里便多了个宝贝。
宝钗的手漂亮至极,皎白如皑月,莹润如明珠。黛甫一握住,心思便蓦得一动,心下感慨一阵这皮囊的珍巧,手上便一用劲儿,一下把她给拽下了马车。
这外力太大,宝钗下车的一瞬间,这马车便也被推着堕入了悬崖深涧之下,一眼间便粉身碎骨,看得周围一群围观者白着脸瑟瑟发抖。
林富看不下去了,轻咳了一声指桑骂槐地对着自家跟过来下人吼道:“这小姐受了惊吓,还不赶紧地去请上车回城整歇?”
宝这才反应过来,赶忙道:“不劳叔叔。”
然后自己从黛手上把宝钗给搀扶过来,他命茗烟道:“还不赶紧地再去寻辆马车去!”
黛念及女儿身的不便,动了些推己及人的恻隐之心,于是道:“这处偏僻无人迹,寻车怕不是易事。听说这块有个香火极盛的道馆,不如先用我家的马车偕行一路。等到你家车来了再接了这姑娘回去不迟。”
宝最喜玲珑剔透之人,眼见着黛面容身子便酥了一半,看她嘴唇一张一合却是一句话都没听进去,只一个劲儿地应好。
黛、宝、宝钗坐着林家的车往观里行去不提,可算是苦了在一旁碰巧围观的黎。他本怀着一腔热情骑着马来迎姐姐进京,不想一碰面却遇到个这样的情况。黛姐姐不出手则已一出手惊人,一下就把自己盘算了半日的小算盘给砸得稀烂。
他本欲上前制止黛助人为乐的英勇行为,可转念一想,自家的黛姐姐本就是柔情刚毅之人,碰到些随风散落飘零在地的花瓣儿都能勾起一派拳拳垂怜之心,似她这样的姑娘,遇到这种事儿不出手才叫奇哉怪哉。所以直到最后他也没出面。
“失败了?”
身边莫名其妙地就出现了一句人声,好像凭空乍然而现。这本该是让人惊恐的变数,黎却丝毫没有惊讶。
“失败了就失败了吧,这次本来就是铤而走险,”黎满不在乎地掸了掸身上灰尘,忽然想到了些什么,抬头天真地露齿一笑,“对了,王爷,不知您身边有没有随侍亲卫?我姐姐那好像缺了辆马车。”
荣国府那厢有专门落脚的内院,像黛这种外男是不便进入的。正好林富得了消息,满怀激动地引着黛去了另一个院子。黛看着自家老管家兴奋得在前头走得左摇右晃,心里直琢磨要不要给他叫个大夫来做个像样的全身检查,这么大岁数了,可不要犯了中风。
这片院子早被黎包了下来,他一副小厮打扮立在了屋子中央,姐弟两一眼碰见,立刻眼包热泪。
“姐!”
“好弟弟,”黛一下把黎给搂进了怀里,“这些日子苦了你了。”
这相见场面太过温存,连围观的林富都忍不住拭了热泪。
姐弟两一阵含泪絮叨,一直站到腿脚发软脚底酸痛才反应过来,互相搀扶着相偕走到了榻上坐着。黛道:“你在贾府这一年的时光,过得可好?贾府待你怎样?”
“正要和姐姐说这事儿,”黎压低了声音说道,“贾府那家子都是不与人好的,面上虽是亲和,但内里各自算盘打得火热,明里暗里地都盯着咱家的家私。姐姐此行是入主林家,虽身份上和贾府没什么瓜葛,但到底有我,还有咱爹妈那辈儿的亲戚情分在。怕是以后会纠结。”
黛蹙眉想了一阵,却是笑了,素白的指尖直戳向弟弟的脑门道:“要说你聪明你也是聪明,要说愚钝也是非常人能及的愚钝。他们贾家是什么门第,是皇帝亲王不成?没听说过有能把外家家产给吞并了的国公府,你这想法也忒不靠谱了些。”
黎道:“姐,你虽是明面上的林家主,但在外人看来不过是个过继来的宗室子,血缘亲属不说,还有几分名不正言不顺的意味。我现在还在他们贾家住着,他们要算计肯定也是能算计得到的。”
“既如此,你便搬出来。”
“有点难,”黎道,“毕竟在别人家瞧,你我是远了亲缘的兄妹。孤男寡女的住在一室院儿里,可没这个说法。到时候若是传出什么不好的风声,姑娘家首当其冲地吃大亏。我现在这身份是姐姐你的,我可不希望姐姐你吃大亏,你可是以后要嫁人的!”
还得嫁个好人家,平平安安过完这好不容易从老天手里夺来的人生。
黛毕竟还是个正儿八经的古代闺秀,听到婚嫁之事就立马红了脸,当场就把弟弟给啐了,“你这脑子飞的,叫虎跑了还是狼撵了?好好地说着贾家的事儿,怎么就能扯到我的婚嫁事儿上来了?我瞧着你就是皮痒,话没说得半篓,只晓得把我给揪出来打趣儿。”
黎鞠躬揖,舔着笑脸赔礼了许久,黛方才肯罢。黛脸儿红红,但也没难为自己弟弟,她问道:“既然你都把贾府说成这样了,想必就是有法子了?”
黎本想把自己想法给说出来,回想一遭却想起了黛腰间绑绳攀爬悬崖去救薛宝钗的场面,肚子里的话在牙关里打了个回旋又被咽下去了,他含糊道:“能有什么想法,不过是走一步看一步罢了。”
黛冷笑道:“你不必敷衍着哄我,我问你,那位敛亲王跟你是做了一场什么交易?能让这杀人如麻的刽子手网开一面,甚是施以援手,放了咱家一条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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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宝钗惊魂未定,手边的姜茶已经热了三轮,她却怎么地都送不进嘴里。
宝在一旁急得跳脚:“我的姑奶奶,你快把这茶给喝了压压惊。万一你那魂还散在悬崖边上不肯回来,你叫我怎么跟母亲和姨妈交代。”
“宝兄弟坐下罢,我瞧着头晕。”
宝愤愤地坐了,又问道:“是不是这寺庙里和尚煮着的姜茶不合口味?我叫茗烟骑匹快快的马到城里去买玫瑰露放进去煮,味道香甜,绝不会进不了口。”
“庙里头的东西自然没家里做的好,但也说不到入不了口的地步,”宝钗稳稳地端过手边上姜茶,勉为其难地往嘴里送了一口才和宝说道,“你也用不着担心,我刚刚只是胸闷气短,不乐意吃东西。现在缓过神来了,也把这茶给喝了,你可以不用担心了。”
贾宝头一次觉得薛宝钗的善解人意原来这么讨人喜欢,他也便露了笑脸说:“姐姐没事儿就好。”
薛宝钗听得外头热闹,便问他道:“今儿个二太太叫你看大樵静心神的,你怎么在我屋里赖着不走了?”
贾宝挨过去和宝钗并排地坐下:“好姐姐,我这不是担心你吗?路上遇到了这么个变故,也亏得那位林大爷出手相救。”
一提起这位见义勇为的林大爷,宝钗的手心便痒痒起来,好像瞬间便回到了当时两手交叠的那一刻,心中荡漾起了一派旖旎柔情的好风光。但她又立刻严肃起来,认真地与宝说道:“宝兄弟,我得求你件事儿。”
“姐姐尽管说,就是要天上的星星我都叫茗烟去想办法弄下来。”
“说什么诨话?”
宝钗心里叹了一口气道,“今天路上的事儿是个意外,但总归这其中有几分的于理不合。我抛头露面不假,和外姓男子拉拉扯扯甚至有肌肤之亲也不假,虽然这些个事儿都是情有可原,但谣言猛于虎,别人家嚼舌根的只会断章取义地截些新鲜的龌龊的能逗人的话,可不管这其中的前因后果。我得烦劳宝兄弟替我给这一车队的下人们下一个噤口令,今天瞧见的一切都不准往外说出去一个字,否则就乱棍打死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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